夕陽的最後一絲余暉徹底沉入莽莽群山,墨藍色的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鵝絨,迅速籠罩了十萬大山。
山林間的溫度驟降,濕冷的霧氣如同幽靈般從地底、從溪流、從密林深處升騰彌漫,帶著刺骨的寒意。
就在這片暮色與霧氣交織的昏暗中,負責警戒的周衛國突然低喝一聲。
“有動靜!三點鐘方向!”
瞬間,甦梅手里的槍口無聲地指向黑暗深處,屏息凝神。
然而,預想中的敵情並未出現。
一個異常魁梧的身影,如同從霧氣和夜色中鑽出來的山魈,正以一種極其別扭卻又異常迅捷的姿態,向著高地猛沖過來!
“是雷剛!”
甦梅最先看清,低呼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
只見雷剛那鐵塔般的身軀上,左邊肩膀上像扛麻袋一樣扛著一個穿著破爛土黃色軍服、軟綿綿的倭軍士兵。
右邊咯吱窩下還緊緊夾著另一個同樣失去意識的倭軍士兵!
他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但臉上卻洋溢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如同中了頭彩般的巨大喜悅!
半個小時後,三人回到臨時營地。
“團長!團長!我回來了!”
“哈哈哈!抓到了!還他娘的一下抓了倆!”
雷剛離著老遠就壓著嗓子興奮地低吼,腳下生風, 地沖了過去,隨後將肩上和夾著的“獵物”像扔破麻袋一樣“噗通”、“噗通”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甦梅和周衛國緊隨其後,從黑暗中現身。
甦梅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和哭笑不得的表情,周衛國則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是眼神掃過雷剛時,掠過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無語的波動。
胡力早已從大青石上翻身坐起,銳利的目光瞬間掃過地上那兩個癱軟如泥的鬼子俘虜,又掃過一臉邀功模樣的雷剛,最後落在甦梅和周衛國臉上。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沒有半分喜悅,反而立刻低喝道。
“收拾東西!立刻撤離!快!”
“啊?”
雷剛臉上的興奮瞬間僵住,不解地問道。
“團長?這…這就撤?舌頭都抓回來了,不問問?”
“問個屁!”
胡力已經迅速背起自己的背包,動作利落。
“這里離鬼子老巢太近!你這大嗓門,扛著人跑回來的動靜,萬一被谷口放哨的鬼子听見點風吹草動,循著味兒摸過來,我們都得被包餃子!”
“你想被一群餓瘋了的鬼子圍著啃嗎?”
他的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動作快點!王建國、趙小川,打頭探路!”
“李銳、劉鋒斷後!甦梅、周衛國,看好俘虜!”
“雷剛,你負責扛一個!另一個我來!撤!”
胡力的反應果斷且迅速,瞬間澆滅了雷剛的亢奮。
眾人也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們現在的位置,對于驚弓之鳥般的敵人來說,還是太危險了!
剛才雷剛扛著人跑回來的動靜,在這寂靜的夜里,難保不會被放大。
沒有絲毫猶豫,隊伍立刻行動起來。
王建國和趙小川如同敏捷的獵豹,率先沒入黑暗,在前方探路。
胡力一把抓起地上一個相對瘦小的鬼子,然後就那麼拎在手里,跟拎了只小豬仔差不了多少。
雷剛趕緊收斂心神,扛起另一個。
甦梅和周衛國警惕地護衛在俘虜兩側,李銳和劉鋒則持槍殿後,警惕地掃視著來路。
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斷崖高地,迅速向著遠離“野狼峪”谷口的方向潛行。
黑暗中跋涉了近兩個小時,翻過兩座陡峭的山脊,穿過一條冰冷刺骨的溪流,直到進入一片更加幽深、遠離主山道的密林深處。
王建國在一處背靠巨大山岩、被濃密藤蔓遮掩了大半的天然石縫前停了下來,這里是之前打死豬剛鬣的第二天他們搜索時無意中發現的,此時倒是派上用場。
“團長,這里!”
王建國低聲道,撥開厚厚的藤蔓,露出了一個黑 的洞口。
一股潮濕、帶著濃重土腥氣和腐葉味道的空氣涌了出來。
胡力點了點頭。
“可以,就這里,趙小川,火把!”
趙小川立刻從背包里取出準備好的、纏著浸油布條的木棍,用火柴點燃。
搖曳的火光驅散了洞口的黑暗,照亮了里面一個約莫二十多平米、高約兩米的天然岩洞。
洞壁濕滑,布滿苔蘚,地上是厚厚的、混雜著鳥糞和蟲殼的腐殖土,角落里還能看到幾條受到驚嚇、迅速竄入石縫的蜈蚣和潮蟲。
“王建國,趙小川,驅蟲,烤地!”
胡力拎著那頭鬼子鬼子,大氣不喘,只是汗流浹背。
兩人立刻舉著火把走進洞內,開始忙碌,他們並不直接點火堆,而是先舉著火把,像兩尊移動的火炬,在洞壁、角落、地面所有可能藏匿蛇蟲鼠蟻的地方反復燎燒。
火焰舔舐著潮濕的岩石和泥土,發出“滋滋”的聲響,伴隨著一股蛋白質燒焦的糊味,大大小小的蟲子如同炸了鍋,驚慌失措地從藏身處逃竄出來,或被火焰瞬間吞噬。
同時,火焰的高溫也在快速烘烤著地面和牆壁上那些濕滑冰冷的泥土和苔蘚,水汽蒸騰,洞內的溫度迅速升高,那股刺鼻的霉味和土腥氣被灼熱的空氣驅散了不少。
半個小時後,洞內被烘烤得相對干燥溫暖起來。
王建國這才在洞中間用石頭壘起一個簡易的灶坑,趙小川則抱來沿途收集的干柴。
火堆很快燃起,橘黃色的火焰跳躍著,將溫暖的光暈和安全感灑滿整個洞穴。
洞口被巨大的芭蕉葉和藤蔓重新仔細地遮掩好,只留下必要的通風縫隙。
胡力隨手把手里的小豬仔扔到一邊,隨後從背包里掏出一直小心攜帶的、用芭蕉葉包裹的幾大塊燻烤過的野豬肉拿出來。
他用削尖的木棍穿好,架在火堆上方重新加熱,其他隊員也是紛紛掏出自己的野豬肉加熱。
很快,濃郁的、帶著油脂焦香的肉味便霸道地彌漫開來,充滿了整個山洞,驅散了最後一絲陰冷的氣息。
奔波了大半夜的隊員們圍坐在火堆旁,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放松,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務的踏實感。
“好了,現在說說吧。”
胡力一邊翻動著火堆上的肉塊,讓油脂滴落得更均勻,一邊看向坐在對面的雷剛、甦梅和周衛國。
“怎麼回事?這麼快就‘撿’到舌頭了?還是兩個?”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調侃,目光在雷剛那張依舊難掩興奮的臉上停留了一下。
他才不信那麼短的時間就能抓到舌頭,還一次抓倆,真當都和他一樣開掛了?
雷剛一听胡力問起,頓時又來了精神,挺直腰板,咧開大嘴剛想說話,旁邊的甦梅和周衛國卻同時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
甦梅更是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別開了臉。
“嘿!團長,你是不知道!”
雷剛完全沒注意到同伴的異樣,迫不及待地大嗓門就響了起來,在相對封閉的山洞里顯得格外洪亮。
“我們仨按你的指示,摸到谷口附近那片亂石堆後面貓著。”
“甦梅妹子眼尖,找了條好路,周衛國那槍口也架得穩,我就尋思著怎麼摸進去抓個落單的…”
“長話短說,說重點。”
胡力不耐煩的出聲打斷,再讓他說下去,估計天亮都說不到重點。
“啊?好好...”
雷剛唾沫橫飛地比劃著,隨後說著他自認為的重點。
“可那谷口,鬼子雖然亂了,但哨兵還是有!我正愁沒機會呢,嘿!你猜怎麼著?”
雷剛故意賣了個關子,眼楮瞪得溜圓,隨後又自問自答。
“嘿!就在天剛擦黑那會,谷口旁邊那個小豁口估計是塌方形成的),突然鑽出來兩個黑影!”
“鬼鬼祟祟的,跟做賊似的!探頭探腦張望了半天,然後挑了個方向,撒丫子就跑!”
“那方向,團長,你說咋就那麼巧呢?”
雷剛興奮地一拍大腿。
“嘿!這倆傻鬼子,估計是餓昏了頭想當逃兵,慌不擇路!跑得那叫一個快,生怕後面有鬼追似的!”
“結果一頭就扎進了我藏身的灌木叢里!我當時就樂了,這他娘的不是送貨上門嗎?”
“連老天爺都幫我老雷啊!我都沒用家伙,直接跳起來,一手刀一個!”
嘴里說著,他還得意地做了個劈砍的動作。
“就跟砍瓜切菜似的!干淨利落!甦梅妹子和周衛國都沒來得及反應,我就把倆舌頭給放倒了!然後扛起來就跑!”
“嘿嘿,團長你說,我這運氣是不是好到爆?”
雷剛講得眉飛色舞,唾沫星子亂飛。
山洞里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隊員們面面相覷,臉上都寫著大大的“離譜”兩個字。
“真的假的?”
劉鋒第一個忍不住,狐疑地看著雷剛。
“老雷,吹牛也得有個限度吧?你想抓舌頭,過去貓著,然後就有兩個鬼子逃兵自己撞你懷里了?”
“然後被你打暈扛回來?這…這也太邪乎了吧?”
“就是!我咋就那麼不信呢?!”
王建國也一臉不信。
“老雷,你該不會是編故事糊弄團長吧?”
“放屁!我老雷什麼時候說過瞎話!”
雷剛急了,黝黑的臉膛漲得通紅,梗著脖子嚷嚷。
“不信你問甦梅!問周衛國!他們可都看見了!”
眾人的目光立刻投向甦梅和周衛國。
甦梅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強忍著笑意,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無奈。
“雷剛…說的基本屬實,那兩鬼子確實是慌不擇路跑過去的…方向也確實…很巧。”
她實在不好意思說那倆鬼子就差是閉著眼楮往雷剛身上撞。
周衛國則言簡意賅,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
“踩屎。”
意思明確——雷剛純粹是踩了狗屎運。
“噗嗤!”
趙小川第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其他人也繃不住了,山洞里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哄笑聲。
“哈哈哈!老雷!你這運氣,絕了!”
“踩狗屎運抓舌頭,老雷,你是頭一份!”
“服了服了!下次抽簽探路,你第一個上!”
雷剛被笑得有些掛不住,臉紅脖子粗地辯解。
“運氣咋了?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我憑本事踩的…呸!憑本事抓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