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淒厲絕望的嚎叫如同瘟疫般在山谷深處響起,伴隨著零星的、如同垂死掙扎般的槍聲傳來時,胡力果斷地打出了“撤退”的手勢。
特戰小隊如同融入林間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退出了谷口那片危險的區域,一直撤回到數公里外一處背靠斷崖、視野開闊的密林高地才停下腳步。
這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既能俯瞰來路,又能避開谷口方向可能的窺探。
夕陽的余暉透過茂密的樹冠,在隊員們布滿汗水和泥污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雖然暫時安全,但山谷里傳來的混亂和絕望的聲浪,如同無形的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那股濃烈的死亡氣息,即使隔著距離,也讓人感到窒息。
“團長!鬼子都亂成那樣了!跟炸了窩的螞蟻似的!”
雷剛一把將沉重的機槍架在一塊岩石上,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眼楮瞪得溜圓,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亢奮和躍躍欲試。
“咱們還等啥?趁他病,要他命啊!直接摸進去,一頓突突,寺內壽一那老鬼子估計也在里面,弄他啊!“
“還有那些餓得站都站不穩的鬼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早點清理完,早點回去啊。”
他興奮地比劃著突突的動作,仿佛勝利唾手可得。
“不行!雷剛你太沖動了!”
甦梅立刻出聲反對,她靠在一棵大樹旁,臉色沉靜。
“谷口地形你也看到了,就是個‘鬼門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就算鬼子現在虛弱不堪,只要在谷口兩側懸崖上安排幾個還能動彈的機槍手,居高臨下,我們硬沖就是活靶子!傷亡會非常大!”
她的語速很快,條理清晰。
“而且,里面情況不明!鬼子雖然亂,但人數基數擺在那里,困獸猶斗!”
“我們小隊滿打滿算才幾個人?貿然沖進去,一旦被纏住,陷入混戰,後果不堪設想!”
“甦梅說的有道理。”
周衛國低沉的聲音響起,他正用一塊布仔細擦拭著狙擊鏡。
“鬼子是虛弱,但狗急跳牆。谷口狹窄,強攻是下策。”
“我們得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果。”
他向來冷靜,更傾向于精準的獵殺而非盲目的沖鋒。
“可…可這麼好的機會…”
劉鋒撓了撓頭,看著谷口方向,眼神里既有渴望也有猶豫。
“鬼子自己亂起來,總比我們強攻好打吧?要是等他們緩過勁來…”
“緩過勁?”
王建國嗤笑一聲,帶著幾分疲憊和現實。
“你看看他們那樣子,像是能緩過勁的嗎?缺糧缺藥,傷病滿地,自己人都在互相踩踏了。”
“照我看,我們就在外面守著,圍而不打,餓也餓死他們!困也困死他們!何必冒險?”
顯然,他更傾向于穩妥,保存實力。
“圍死?那得等到猴年馬月?”
李銳皺著眉頭反駁。
“山谷那麼大,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小路偷偷溜走?要是都跑了,我們這趟不是白忙活了?”
隊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爭論的焦點集中在是“趁亂強攻”還是“穩妥圍困”上。
雷剛主張進攻的嗓門最大,理由簡單粗暴,敵人虛弱,機會難得。
甦梅、周衛國則堅決反對強攻,強調地形不利和風險。
王建國、劉鋒偏向穩妥圍困,李銳擔心目標逃脫。
各有各的道理,誰也說服不了誰。
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氣氛顯得有些焦躁。
爭論中,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隊伍的核心——胡力。
此時的胡力,正懶洋洋地躺在一塊相對平坦、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熱的大青石上。
他雙手枕在腦後,嘴里叼著一根隨手拔下的、帶著泥土清香的野草睫,草睫隨著他嘴唇的微動輕輕搖晃。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臉上,勾勒出堅毅的輪廓,但他微眯著眼楮,似乎正在神游天外,對隊員們的激烈爭論充耳不聞。
他確實在思考,但思考的並非隊員們爭論的焦點。
他的思緒沉浸在自己獨特的“生物雷達”掃描結果里,就在剛才撤出谷口前,他集中精神,將無形的感知力如同水銀瀉地般覆蓋了整個山谷核心區域。
掃描的結果清晰無比,大量的、代表著人類生命體的光點大部分都極其黯淡,代表生命垂危),集中在山谷腹地,亂成一團,如同沸騰的螞蟻窩。
這些光點的特征,毫無疑問都屬于倭軍。
沒有安南人!
從光點看一個都沒有!
這和他一路追蹤而來的判斷產生了強烈的沖突!
從進入這片山林開始,沿途發現的那些陷阱——布置精巧,利用環境極其巧妙,手法帶著濃重的地方特色,絕非倉惶逃命的倭軍潰兵能在短時間內掌握的!
尤其是那種用堅韌藤蔓配合彈性竹片設置的反曲捕獸夾,以及利用毒箭木汁液涂抹的竹簽陷阱,絕對是安南叢林戰的老把戲!
他一路都在提防著那些如同幽靈般的安南兵,認為他們是倭軍潰兵中一股不可忽視的、更狡猾更難纏的力量。
他甚至推斷,倭軍能支撐著逃到這個山谷,很大程度上是依賴了這些熟悉地形的安南向導和獵人。
可現在,“生物雷達”冷酷地告訴他,山谷里,只有倭人!那些布置陷阱的安南人,如同人間蒸發,蹤跡全無!
他們去哪了?是提前離開了?還是…被倭軍自己處理掉了?
胡力咀嚼著草睫,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掠過眼底。
如果安南人真的存在過,又在半途消失,這背後的原因…恐怕比眼前這群垂死的倭軍更值得玩味。
“團長!”
雷剛粗獷的聲音打斷了胡力的沉思。
“你倒是說句話啊!我們到底打不打?你說打,我老雷第一個沖進去!”
他見胡力一直沒表態,有些急了,忍不住提高了嗓門問道,眼神里充滿了期待,仿佛胡力一點頭,他就能立刻扛著機槍殺進去。
胡力被這大嗓門吼得眉頭一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吐掉嘴里的草睫,坐起身來,眼神帶著幾分嫌棄地看向雷剛。
“打打打!就知道打!你腦子里除了突突突,還能裝點別的嗎?莽夫!”
雷剛被噎得老臉一紅,梗著脖子想反駁,但看到胡力那銳利的眼神,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敢頂撞,只是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
“那…那也不能干看著啊…”
胡力沒再理會雷剛的小情緒,他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隊員們,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都別爭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議論聲。
“強攻谷口?那是拿兄弟們的命去填無底洞!倭軍再虛弱,臨死前拉幾個墊背的力氣還是有的。”
“那地形,就是絞肉機!”
說著,他指向山谷方向,語氣冰冷。
“圍困?更沒必要!你們听听那動靜,看看那沖天而起的怨氣和死氣!還用我們動手嗎?他們自己就能把自己折騰死!”
“饑餓、疾病、恐慌、絕望…這些才是最致命的武器!不出十天半月,里面還能喘氣的,估計剩不下幾個了!”
隊員們順著胡力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想想他們之前看到的慘狀,眾人不由得沉默下來,心里對胡力的判斷多了幾分認同。
確實,讓敵人自生自滅,似乎是最省力也最安全的選擇。
“所以,鬼子死定了?”
劉鋒忍不住問道,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輕松。
“必須滴,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胡力肯定地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鷹。
“現在,最讓我在意的,不是谷里這群必死的倭寇!”
他停頓了一下,加重語氣。
“而是那些安南僕從軍!他們去哪了?!”
“安南人?”
雷剛、王建國等人一愣,顯然沒太跟上胡力的思路。
甦梅和周衛國的眼神卻同時亮了起來,若有所思。
“對,安南人!”
胡力站起身,走到一塊相對空曠的地方,用匕首在地上簡單畫了個示意圖,代表他們追蹤的路線和山谷位置。
“從我們追蹤的痕跡來看...”
胡力用刀尖點著路線沿途。
“那些布置精巧、帶著濃厚安南特色的陷阱,絕對不是倉惶逃命的倭軍能弄出來的!”
“尤其是進入這片區域後,陷阱出現的頻率和密度都增加了!這說明什麼?說明當時倭軍潰兵中,絕對有相當數量的安南僕從軍或者向導!”
“是他們,用這些陷阱提供食物、拖延追兵,保護倭軍主力逃進了這個山谷里!”
說到這里,他用刀尖重重地點在代表山谷的位置。
“可是!我們到了這里,山谷里卻只有鬼子!一個安南人的蹤跡都沒有!”
胡力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強烈的疑問。
“那些安南人呢?他們不可能憑空消失!是在路上就分道揚鑣了?”
“還是被倭軍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了?或者…咳咳...他們根本就沒進這個山谷,而是潛伏在別處,伺機而動?”
胡力的分析抽絲剝繭,將眾人忽略的關鍵點清晰地擺在了面前。
雷剛等人恍然大悟,臉上露出了然和凝重的神色。
是啊,那些難纏的安南兵僕從軍,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了?
甦梅眼里精光閃爍,她向前一步,接著胡力的話說道。
“團長分析得非常透徹。安南人的消失,確實比谷里那群垂死的倭軍更值得警惕。”
“有幾種可能,第一,如團長所說,在進入山谷前,雙方因為利益比如僅存的食物、藥品分配不均)或者信任破裂而分道揚鑣。”
“安南人熟悉山林,很可能自己找地方藏匿起來了。”
“第二,倭軍為了節省本就極度匱乏的資源,或者出于某種猜忌,在進入山谷這個相對安全的據點後,清除了安南人這個‘累贅’或‘隱患’。”
“第三,也是最危險的一種可能——安南人根本沒走遠!他們或許知道這個山谷,或許在別處建立了觀察點,甚至可能在等待機會!”
“如果我們貿然進攻山谷,或者放松警惕,很可能被他們從背後捅刀子!”
她的分析條理清晰,考慮周全,不僅點明了安南人消失的可能原因,更敏銳地指出了潛在的巨大威脅——來自暗處的安南人。
胡力看著甦梅,眼里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贊賞之色。
這個年輕的隊員,不僅槍法精準、膽識過人,更難得的是她擁有敏銳的戰場洞察力和縝密的大局觀。
這份冷靜的頭腦和全局意識,是成為一個優秀指揮官的基石!
胡力不由得想起明台,那個才華橫溢卻因違抗軍令將前途未卜的年輕人。
明台的傷勢就算痊愈,以華軍鐵一般的紀律,他重返一線領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好的結局恐怕也是轉入後方擔任教官。
胡力心里暗下定決心,甦梅,這顆好苗子,他必須全力培養起來!她就是自己為華軍未來特種作戰留下的寶貴種子!
明台?半吊子而已,這麼多年,沖動的毛病一點沒變,還是重新練個號得了。
“甦梅說得很好!”
胡力肯定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眾人。
“所以,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山谷里那些死定了的鬼子!而是那些消失的安南人!必須弄清楚他們的去向!”
“否則,我們就算解決了谷里的倭軍,也如同芒刺在背,寢食難安!”
其實胡力最擔心的是這些安南僕從軍,仗著對山林的熟悉,要是翻山越嶺流竄到國內...
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這才是他非要找出他們的根本原因。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胡力在找兩個人...
想到這里,胡力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雷剛身上,嘴角勾起一絲帶著戲謔的弧度。
“雷大炮!”
雷剛一個激靈,挺直了腰板。
“到!”
胡力慢悠悠地說道。
“剛才你不是嚷嚷著要沖進去突突突嗎?不是覺得鬼子不堪一擊了嗎?”
雷剛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團長…我…”
“行!”
胡力打斷他,語氣陡然變得不容置疑。
“既然你這麼有自信,覺得鬼子都是軟腳蝦了,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聞言,雷剛眼楮一亮。
“啥任務?團長您說!保證完成任務!”
胡力指著山谷谷口方向,眼神銳利。
“去!給我抓個‘舌頭’回來!要活的!最好是軍官,至少也得是知道點內情的軍曹!”
“必須弄清楚,那些安南人到底去哪了!什麼時候走的?為什麼走的?一個細節都不能漏!”
“啊?抓…抓舌頭?”
雷剛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變成了一絲錯愕和…不易察覺的緊張。
強攻和抓舌頭,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強攻只需要勇氣和火力,抓舌頭卻需要技巧、耐心和極大的風險!
尤其是在敵人已經驚弓之鳥、混亂不堪的情況下,潛入進去抓個活口再帶出來,難度可想而知!
“怎麼?剛才那股子豪氣干雲呢?這就慫了?”
胡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誰…誰慫了!”
雷剛被這麼一激,脖子又梗了起來,黝黑的臉膛漲得通紅。
“抓就抓!保證給你抓個明白人回來!我這就去!”
說著,就要去拿裝備。
“急什麼?”
胡力叫住他,神情嚴肅起來。
“你以為這是去趕集?甦梅,周衛國!”
“到!”
兩人立刻應聲。
“你們倆,配合雷剛行動!甦梅負責偵察和滲透路線,周衛國遠程掩護,確保撤退路線安全!雷剛負責動手抓人!”
“記住,行動要快!要靜!目標要準!一旦得手,立刻撤退!”
“絕不能戀戰!明白嗎?”
胡力詳細部署道。
“明白!”
三人齊聲應道。
“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警戒!李銳、劉鋒,你們負責側翼安全!”
“王建國、趙小川,注意後方!”
胡力迅速安排好其他隊員的任務。
雷剛深吸一口氣,檢查著自己的裝備,尤其是繩索和堵嘴用的布條。
甦梅已經伏在地上,攤開簡易地圖,和周衛國低聲討論著最佳的潛入和撤離路線。
周衛國則默默地檢查著狙擊槍的消音器和夜視瞄準鏡,他已經做好行動拖到天黑的心理準備。
胡力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目光再次投向山谷深處那片籠罩在死亡陰影下的混亂之地。
安南人的去向,如同一片不祥的陰雲,籠罩在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