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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竟然是假的…”
張德輝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整個人重重地陷進寬大的官帽椅里,口中反復咀嚼著這兩個字。
臉上的震驚、後怕、茫然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仿佛要將肺腑都掏空的嘆息。
“呼——!”
這口濁氣,仿佛積壓在張德輝胸口數日的巨石終于被挪開,又帶著一種被命運戲弄的荒謬感和劫後余生的虛脫。
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指尖能感受到自己額頭上冰涼的汗珠。
“原來…原來是這樣…”
張德輝喃喃自語,看向胡力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釋然,有欽佩,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年輕人的陌生感。
這份算計,這份冷酷,這份翻雲覆雨的手段…讓他這個經歷過無數風浪的老兵和外交官,都感到脊背發涼,同時又不得不嘆服其精妙狠辣。
而張德明,在最初的震撼和慶幸家里沒真丟東西)過後,一股更加洶涌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
那是被愚弄、被驚嚇、被吊在懸崖邊晃蕩了半天後終于落地、卻發現自己差點被嚇死的巨大憤怒和後怕!
“小力!”
張德明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 當”一聲巨響!
他幾步就沖到胡力面前,臉色漲紅如同豬肝,額頭青筋暴跳,眼楮里全是血絲,指著胡力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
“你個兔崽子!你要下套釣魚!你事先為什麼不吱一聲?!啊?!”
張德民的心髒這會像是擂鼓似的,他這會除了慶幸就是擔憂,越想越後怕,也越想越氣。
資料有假的,胡力是不是有別樣心思...
如果這資料是真的,如果真被偷走了...
不管是哪個,他張德明作為胡力的親姑父,作為家中與胡力關系最緊密的長輩之一,他還有什麼臉面見人?怎麼自處?
如果是前者,他該以何種面目面對胡玉珍?面對家里?
那種巨大的責任感和可能帶來的恥辱感,幾乎將他壓垮!
憤怒徹底沖垮了理智!張德明想都沒想,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一巴掌就扇在了胡力的後腦勺上!
“啪!”
聲音清脆響亮!
“哎喲!”
胡力猝不及防,被扇得腦袋往前一栽,差點磕在茶台上。
捂著後腦勺,胡力倒吸一口涼氣,疼得齜牙咧嘴。
雖然挨了打,但他臉上卻沒什麼怒意,反而有點訕訕的尷尬。
他知道,自己這事干得確實不地道,把兩位至親長輩,尤其是自己親姑父,嚇得不輕。
胡力也知道張德明生氣的根本原因,在這里,他倒是希望那些資料全是真的。
至少,在張德民看來,胡力是沒有別樣心思的,可壞就壞在資料有假的,並且還沒事先通氣。
這事要是捅到家里,別人會怎麼想?
可胡力也很憋屈,當時他也完全是臨時起意,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是忽然想起上一世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就那麼安排了。
當時就想著跟張德輝說一聲,可阿三那邊戰事在繼續,倭國那邊也跟米醬干起來,事情太多,所以他給忘了。
“姑父…你消消氣…”
胡力揉著後腦勺,咧著嘴,語氣帶著討饒的意味。
“這事…是我不對,欠考慮了。”
胡力老老實實認錯,態度很是誠懇。
“欠考慮?!”
張德明像被點著的炮仗,聲音拔得更高了,手指都快戳到胡力的鼻孔里了。
不過他還是比較委婉的,沒有直接說出資料摻假是什麼意思等傷人的話。
“你管這叫欠考慮?!這是導彈技術!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你往里面摻沙子下套,萬一!萬一家里哪個愣頭青沒按你的計劃來,真拿去照著造了呢?!”
“你知道那對家里來說會是多大損失嗎?”
“你想過沒有?!這是要出人命的!要捅破天的大禍!”
張德民唾沫橫飛,把憋了一肚子的恐懼、擔憂和後怕全吼了出來。
張德輝雖然沒動手,但也臉色鐵青,沉聲道。
“小力,德明話糙理不糙!你這次,太冒險了!也太不信任家里了!”
“這麼大的局,你一個人悶在心里,讓我們…讓家里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像傻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
“你知道家里為了那些‘資料’,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擔了多大的心理壓力?”
“甚至…甚至可能因為這份假資料,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張德輝指的是那些為了搶救資料而可能受傷的人,以及巨大的心理落差和資源浪費。
胡力放下揉後腦勺的手,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一絲無奈和懊悔。
“張叔,姑父,這事…我認錯。當時往里面摻假,真的是臨時起意。”
“那天整理資料,腦子里突然就蹦出這麼個想法,想到家里是不是可能還藏著‘老鼠’,就想著能不能用這個法子引他們出來。”
頓了頓,胡力語氣帶著點委屈。
“我也怕真出意外啊!所以導彈和戰機的資料就得摻假。”
“可我哪里知道真的有老鼠,還是一只那麼蠢、那麼狠的老鼠,‘買櫝還珠’不說,直接一把火把其他真技術資料給燒了,抱著個假的當寶貝跑了!”
胡力看著張德明依舊怒氣沖沖的臉,和張德輝緊鎖的眉頭,語氣更加誠懇,甚至帶上了點孩子氣的抱怨。
“家里的專家,只要不跳過基礎驗證,直接上馬大項目,按部就班地研究其他真技術,根本就出不了事,也不會造成損失。”
“至于事先沒告訴你們…我承認,是我不對,因為我確實給忘了!”
“那會阿三和倭國那邊戰事激烈,一堆事情壓過來,我忙得腳不沾地,就把這事給拋到腦後了。”
“真不是故意瞞著,更不是不信任你們!天地良心!”
“不然這會我也不會說摻假這事對不對?”
越說越“委屈”,胡力的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見張德輝和張德明臉色稍緩,胡力眨巴著眼楮,心里委屈極了。
不過,這事雖然是他胡力因為忘了搞出來的誤會,可這鍋他可不願意背,這不符合他的性格。
所以他要甩鍋。
甩鍋可是技術活,何況這次錯誤還在他身上。
不過沒事,兩輩子的經驗用來甩個鍋還是很容易的。
“再說了,張叔!姑父!你們摸著良心說!我胡力要是真有什麼心思,我當初何必主動離開家?”
“何必從打鬼子開始就傾盡所有地幫家里?錢、糧、武器彈藥、兵工廠、訓練…新家成立後,又是新武器幫家里升級國防,又是各種工業技術幫家里搞建設,還有人員進修!
”現在這些資料,也是我主動給的!我圖什麼?我圖你們懷疑我?圖你們跑過來興師問罪,還給我一巴掌?”
胡力捂著後腦勺,語氣茶里茶氣,一臉“我很受傷”的表情,眼神幽怨地看著兩人。
“你們是我什麼人?啊?張叔,你是我最敬重的長輩!姑父,你是我親姑父!是一家人!”
“我坑誰也不能坑你倆,何況坑家里?結合我所做過的事,還有懷疑的土壤嗎?我的心都紅出血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肯定有‘小力是不是別有用心’?這個念頭。”
“外人不信任我沒關系,可你們…是我的至親啊,你們這樣…也太讓我心寒了!”
胡力的這番“委屈控訴”,茶里茶氣,配上捂著後腦勺的“可憐”模樣,以及列舉的那些樁樁件件、不容辯駁的事實,效果直接拔群!
張德明臉上的怒氣瞬間僵住了,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
張了張嘴,看著胡力那“委屈巴巴”又帶著點“倔強”的小眼神,再想想自己剛才那結結實實的一巴掌,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瞬間淹沒了他。
“是啊,小力為家里做了多少?他怎麼可能有別的心思?”
“這孩子多實誠?他就是真的忘了啊,作為至親,我怎麼能有懷疑他這個念頭?”
“自己剛才…確實是氣昏了頭,反應過度了…我...我真是該死啊。”
張德民這會老後悔、老愧疚了,都在考慮要不要讓胡力也扇他一巴掌解解氣。
張德輝更是老臉通紅,被胡力這番連消帶打、有理有據還帶著親情綁架的“控訴”,說得啞口無言,無地自容。
想起自己接到失竊消息時,那種天塌地陷、覺得辜負了胡力信任的愧疚感,此刻在胡力“你們不信任我”的指責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小力…我…”
張德明手足無措,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他,此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看著胡力捂著後腦勺,想上前看看又不敢,憋了半天,才紅著臉,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姑父…姑父錯了!姑父不該打你!”
“更不該…不該懷疑你!姑父給你道歉!是姑父混蛋!你…你腦袋還疼不疼?”
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想伸手去揉胡力的後腦勺。
張德輝也長長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胡力身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滿了愧疚和暖意。
“小力,是張叔和你姑父不對。我們…我們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懵了,急昏了頭。”
“家里…家里確實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我們作為在外面的代表,更是心急如焚。”
“剛才那些話,你別往心里去。張叔向你保證,家里從始至終,都絕對信任你!”
“把你當成最親的親人,最可靠的支柱!”
“這次…是我們反應過度,讓你受委屈了。”
拿起茶壺,張德輝親自給胡力斟滿一杯熱茶,雙手遞過去,語氣帶著長輩的歉意和安撫。
“來,喝口熱茶,壓壓驚。”
“後腦勺…還疼嗎?要不…讓你姑父給你揉揉?”
張德明連忙點頭如搗蒜。
“對對對!姑父給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說著就要上手。
胡力看著兩位長輩從剛才的興師問罪,瞬間變成這副小心翼翼、賠禮道歉、心懷愧疚的模樣,尤其是張德明那副恨不得把自己腦袋捧起來吹吹的架勢。
心里那點因為挨打和怨氣早就煙消雲散了,反而有點想笑。
趕緊接過張德輝遞來的茶,躲開張德明伸過來的“魔爪”,胡力臉上繃著的“委屈”也裝不下去了,茶里茶氣不是他的強項,一直這麼做作他也覺得惡心。
何況鍋不僅已經甩了,還有意外收獲。
以前張德民總喜歡在他面前擺譜,雖然現在改了,但是不徹底。
可是從今天開始,張德民在他胡力面前不僅不好擺譜,心里還會有愧疚。
一想到這個,胡力就想放聲大笑,可他要憋著。
胡力露出一絲無奈又帶著點促狹的笑意。
“行了行了,姑父,我腦袋硬著呢,你那一巴掌還扇不壞。”
胡力擺擺手,喝了口熱茶,暖流下肚,渾身舒坦,能不舒坦嗎?
“這事翻篇了。也是我疏忽,忘了提前跟你們通個氣,害你們擔驚受怕。”
“不過現在也好,魚餌撒出去了,就等著看大魚咬鉤後的熱鬧吧。”
放下茶盞,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深沉。
“自由米粒堅,煙花炸滿天。等他們折騰半天,最後炸個滿天煙花的時候…那場面,一定很精彩。”
張德輝和張德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輕松和對遠方“好戲”的隱隱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