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戰機
茶室內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炭爐上水壺持續的、細微的嘶鳴,以及窗外竹葉被夜風吹拂的沙沙聲。
沉重的空氣幾乎凝滯,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德輝和張德明都等待著胡力的反應。
憤怒?失望?痛心疾首?甚至是指責?
他們都做好了承受的心理準備。
畢竟,這事關重大,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平靜。
然而,胡力只是靜靜地听著。
端起面前那盞早已涼透的龍井,湊到唇邊,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冰涼的茶湯滑入喉嚨,帶來一絲奇異的清醒。
胡力的臉上自始至終沒有任何波瀾,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映照著搖曳的燭光,卻看不出絲毫情緒的漣漪。
仿佛張德輝講述的不是關乎國運、關乎他心血的驚天失竊案,而是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張德明看著胡力這副過于淡定的模樣,心中的焦灼和愧疚幾乎要溢出來。
他終于忍不住了,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急切和不解。
“小力,想發火你就發吧,千萬別憋著...”
“那可是導彈技術啊!我們的鎮國神器!”
“就這麼…就這麼被賊偷走,眼看著要落到米佬手里了!”
“你生氣也是正常的...嗯,罵兩句也是可以的,我不告訴你姑。”
胡力放下茶盞,青瓷底與雞翅木茶台輕輕磕踫,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
抬起頭,胡力目光平靜地掃過張德明焦急的臉,又落在張德輝寫滿自責和沉重的臉上。
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其古怪的笑意,帶著三分玩味,七分冰冷的洞悉。
“生氣?”
胡力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微微歪了歪頭,眼神銳利如刀鋒。
“張叔,姑父,我為什麼要生氣?”
“啊?”
張德明徹底懵了,以為自己听錯了。
張德輝也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楮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愕然,死死盯著胡力,仿佛要從他的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痕跡。
胡力沒有吊他們胃口,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語氣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我送回家的那些技術資料,本來就是假的。”
“所以我為什麼要生氣?我應該高興才對。”
說完,胡力重新端起茶盞,很是愜意的呷了一口。
“假的?!”
“什麼?!”
兩聲驚駭到極致的驚呼同時炸響!
張德輝和張德明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天靈蓋,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張德明甚至帶倒了身後的官帽椅,椅子“ 當”一聲砸在地板上,他也顧不上扶,只是瞪圓了眼楮,如同見了鬼一般死死盯著胡力。
張德輝更是渾身劇震,臉色瞬間由灰敗轉為震驚的煞白,嘴唇哆嗦著,指著胡力,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假…假的?”
張德輝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靈魂出竅般的恍惚。
“小力,你…你說什麼?那些資料…是假的?!”
“不可能!”
張德明幾乎是吼出來的,激動地揮舞著手臂。
“那資料家里那麼多專家看過!論證過!”
“里面的圖紙、公式、工藝參數,邏輯嚴密,環環相扣!”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假的?!”
張德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要崩塌了。
家里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層層保護,甚至不惜代價追捕間諜的,竟然是一堆假貨?
張德輝和張德明就那麼瞪著胡力,雙眼通紅,希望他給完美的解釋,太傷感情了。
你要麼開始就別給,家里也不會說什麼,可你既然給了,怎麼能給假的?
這,誰受得了?
兩人和胡力什麼關系?沾親帶故的一家人啊,這讓他倆怎麼和家里說?
要是這次資料沒被盜走,家里是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去消化的,最後發現弄不出來...
不管從哪方面考量,這個後果兩人都扛不動...
胡力看著兩人失魂落魄、如同被五雷轟頂的樣子,臉上的古怪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獵人看著獵物踏入陷阱後的冰冷快意。
胡力慢條斯理地重新拿起茶壺,給兩人因劇烈動作而灑出大半的茶盞續上熱水。
“張叔,姑父,別激動,坐,坐下說。”
胡力示意兩人坐下,聲音依舊平穩。
“圖紙是真的,公式也是真的,甚至大部分參數都是真的。只不過…”
頓了頓,胡力看著重新跌坐回椅子、卻如同坐在針氈上的兩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幾個關鍵處,我讓人動了手腳。”
“比如,推進劑的最佳配比公式里,氧化劑的百分比,故意調高了0.5個百分點。”
“這個誤差,在理論計算和小型地面實驗階段,幾乎看不出來問題,甚至可能表現出更強的瞬時推力。”
“再比如...”
胡力端起自己那杯茶,輕輕吹了吹浮沫。
“制導系統的核心陀螺儀結構圖,在一個極其隱蔽的支撐軸承設計上,做了個‘減法’。”
“看起來更精巧了,但實際運轉起來,在高轉速和長時間工作狀態下,會引發無法預測的共振偏移。”
“還有...”
胡力放下茶盞,指尖在茶台上輕輕一點。
“彈體外殼材料的高溫耐受參數,給了一個在特定溫度梯度下會急劇下降的‘偽理想值’。”
“如果不嚴格按照我留下的、另一個獨立加密模塊里的真實工藝去處理,造出來的東西,飛到一半,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自己就解體了。”
胡力的聲音不高,語速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張德輝和張德明的耳膜和心髒。
兩人听得渾身發冷,額頭上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0.5個百分點的配比偏差?一個軸承的“減法”?一個致命的“偽理想值”?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動,在火箭發動機、精密制導、材料極限這些領域,任何一個都足以讓耗資巨大、凝聚無數心血的導彈項目徹底失敗,甚至釀成災難性的爆炸事故!
“這…這…”
張德輝感覺喉嚨發緊,心髒狂跳,巨大的震驚過後是排山倒海般的後怕!
如果家里真的按這份“技術”去造導彈…那後果…他簡直不敢想象!
“小力!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張德明喘著粗氣,又是後怕又是急切地追問,聲音都在發顫。
“家里當成真的命根子一樣護著!為了它,多少同志日夜守護,擔驚受怕!”
“你怎麼能給假的?你不給也行啊,怎麼能給假的?!這…這不是讓我們自己人...”
張德明都快哭了,雙眼通紅,他的身份,他的責任,和胡力的關系,你讓他夾在中間怎麼辦?
胡力听明白了張德明的意思,不過,他沒解釋。
只要他把自己用意說了,一切都不用解釋...
胡力臉上的笑意徹底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寒意的銳利。
身體微微前傾,胡力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兩人。
“告訴你們?告訴你們,我這‘魚’還怎麼釣?”
胡力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冽。
“我費這麼大周折,把一份看似完美無缺、實則暗藏致命陷阱的‘大禮’送回家,層層加碼它的重要性,就是為了讓它在某些人眼里,價值連城!”
“就是為了讓它成為一塊最香甜、最誘人的‘餌’!”
“家里安保再嚴,也擋不住早已扎根在內部的‘蟲子’。”
胡力的手指在茶台上緩緩劃過,仿佛在勾勒一張無形的網。
“我就是要看看,誰會對這份‘國之重器’垂涎三尺!”
“誰會在這巨大的誘惑下,不惜暴露自己深藏的身份!誰又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搶奪!”
“那個藍黨間諜,還有他背後可能存在的、米米醬的影子和接應渠道…”
胡力的眼神冰冷如霜。
“他們以為盜走的是通向無敵力量的鑰匙?呵呵...他們盜走的,是一張通往地獄的直達車票!”
“是懸在他們頭頂、隨時可能爆炸的真理!”
端起茶盞,胡力將最後一點冰冷的殘茶一飲而盡,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充滿掌控感的弧度。
“現在,魚餌已經被貪婪的魚叼走了。”
“接下來,我們只需要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們把這顆‘炸彈’,歡天喜地地抱回家,然後…等著听那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就夠了。”
茶室里一片死寂。
張德輝和張德明呆若木雞地坐在那里,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兩人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卻如同深淵般深不可測的佷子佷女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令人心悸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恐怖算計。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所有人,連同那個費盡心機的間諜,以及遠在大洋彼岸的覬覦者,都早已是胡力這盤驚天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
窗外,夜風驟起,吹得竹影狂亂搖曳,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仿佛在為那即將降臨在遠方、由貪婪引燃的毀滅而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