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工作進展得比預期順利。
華僑商店接到香港客商的一筆大訂單，需要二十款新式服裝。
甦槿熬了三個通宵，畫出一系列融合傳統元素與現代剪裁的設計圖。沒想到圖紙被周經理直接送到廣州的服裝廠打樣生產。
"小甦啊，"周經理把一個厚厚的信封推到她面前，"這是你的設計費，兩百塊。廠里說你的設計很受歡迎，以後可能還要合作。"
兩百元！相當于她半年的工資！甦槿強裝鎮定地接過信封，手指卻不受控制地發抖。
下班後，她躲在廁所隔間里數了三遍——二十張十元大團結，嶄新挺括，散發著油墨的清香。
這筆錢她誰也沒告訴。周末回家時，她照例上交了三十五元工資。
甦大強難得對她露出笑臉︰"在商店干得怎麼樣？"
"挺好的。"甦槿低頭扒飯，避開大姐嫉恨的目光。
"听說你會畫衣服樣子？"鄭霞突然問。
甦槿心頭一緊︰"就是幫店里打打下手。"
"好好干，"甦大強呷了口酒，"以後說不定能當上正式設計師，那工資就更高了。"
回到宿舍，甦槿把錢分成三份。一百元縫進貼身的暗袋，五十元藏在枕頭芯里，剩下的五十元她決定用來投資自己。
第二天休息日，她去了市里最大的新華書店。在服務員狐疑的目光中，她一口氣買了《服裝設計原理》《西方時裝史》和一本英文版的《紡織面料學》。結賬時，她注意到櫃台旁掛著"夜校招生"的告示。
"同志，這個夜校怎麼報名？"她指著告示問。
"喲，你想學什麼？"服務員態度頓時熱情起來，"有會計班、英語班，還有服裝設計班呢！"
甦槿的心怦怦直跳︰"英語班學費多少？"
"一學期四十元，每周三節課，學制兩年。"
走出書店時，甦槿懷里抱著新書，口袋里裝著夜校報名表。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不再顯得單薄脆弱。路過照相館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同志，我想拍張照片。"
攝影師讓她坐在背景布前，打亮燈光︰"姑娘頭抬一點，對，就這樣，笑一笑——"
三天後，甦槿取到了照片。
黑白相紙上的少女明眸皓齒，烏黑的長發垂在肩上，嘴角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她幾乎認不出這是那個曾經跪在院子里挨打的黃毛丫頭。
"這張照片能放櫥窗嗎？就當給我們打廣告了，不收你錢！"攝影師興奮道。
甦槿笑道"可以。"
又過了兩周，華僑商店的櫥窗煥然一新。
甦槿設計的服裝穿在模特身上，旁邊掛著她的那張照片，下面寫著"本店設計師 甦槿"。
那天晚上，甦槿破例買了瓶橘子汽水請室友喝，慶祝一下。
她靠在宿舍窗前，望著遠處紡織廠閃爍的燈光，輕輕哼起那首來自記憶深處的歌謠。
兩百元的設計費、夜校的報名表、櫥窗里的照片——這些都是她悄悄織就的翅膀，只待有朝一日，破繭成蝶。
周末的甦家小院比往常熱鬧。甦槿拎著一包桃酥剛踏進院門，正在晾衣服的甦慧芳手里的木盆" 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你怎麼..."甦慧芳瞪大眼楮，手指不自覺地揪著自己發黃分叉的辮梢。
甦槿穿著華僑商店新到的淺綠色連衣裙，烏黑的長發用同色發帶松松挽起。陽光照在她白里透紅的臉蛋上，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顯得精致好看。
"二姐！"甦為民第一個沖過來，眼楮卻直勾勾盯著她手里的紙包，"這是什麼？"
"桃酥，給你的。"甦槿笑著摸摸他的頭，又從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這個也給你。"
鄭霞聞聲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面粉。她上下打量著甦槿，嘴巴微微張開︰"槿丫頭...你這是..."
"商店伙食好。"甦槿輕描淡寫地說，把另一包桃酥遞給母親，"這是給家里的。"
甦大強叼著煙從里屋出來，看到甦槿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滿意的笑容︰"我閨女就是出息了！快進屋坐，外頭太陽毒。"
甦槿把最大的那包桃酥悄悄塞給聞聲趕來的陳阿姨。老人連連推拒︰"你這孩子！上次給的芝麻糖還沒吃完呢！你掙點錢不容易，自己攢著..."
"陳姨，"甦槿壓低聲音，"我現在能掙錢了，您就收下吧。當初要不是您..."
陳阿姨眼眶有些發紅，終于接過桃酥，又趕緊塞給她一個小布包︰"我自己腌的梅子，你帶著吃。"
午飯時，甦槿發現自己的位置從桌角調到了父親旁邊。鄭霞不停地給她夾菜，連最金貴的紅燒肉都往她碗里堆。
"媽！我也要肉！"甦慧芳不滿地敲碗。
"你自己不會夾？"甦大強瞪了她一眼，"整天在家閑著，還好意思跟你妹搶吃的？"
甦慧芳的臉漲得通紅。從前這些待遇都是她的——作為家里第一個孩子，又是長女，她向來最得父母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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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她粗糙的雙手和黃瘦的臉在光彩照人的妹妹面前，像個灰頭土臉的丑小鴨。
飯後，鄭霞破天荒地沒讓甦槿洗碗︰"芳丫頭去洗！槿兒上班辛苦，讓她歇著。"
甦慧芳咬著嘴唇，把碗筷摔得叮當響。甦槿坐在院子里乘涼，听見廚房里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傍晚時分，巷子口的王嬸來串門，眼楮一直往甦槿身上瞟︰"老甦啊，你家二丫頭真是越長越水靈了！我外甥在稅務局上班，今年二十五，要不要..."
"不急不急，"鄭霞連忙打斷，"槿兒還小呢，再說現在在華僑商店干得好好的..."
王嬸撇撇嘴走了。甦大強關上門，得意地對鄭霞說︰"看見沒？現在來提親的檔次都不一樣了！等槿丫頭再往上爬爬，說不定能找個干部子弟！"
甦槿在門外听著，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她知道父母在打什麼算盤——小弟甦為民已經十四歲了，再過幾年就要說親，現在全家都指望著她的工資攢彩禮錢呢。
回宿舍的路上，甦槿繞道去了新華書店。
夜校已經開課半年，她每周三天下班後都會去學習。
幸好工作也不是很累。
"甦同學，"下課後老師叫住她，"你的口語很好，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些翻譯的工作。"
甦槿心跳加速︰"我可以嗎？"
"當然，"老師一笑，說來也慚愧，甦槿的英語是她教的，可她說的卻沒甦槿好。
夜深人靜，甦槿輕輕撫摸著自己光滑的臉頰，想起白天甦慧芳嫉恨的眼神，父母算計的笑容，還有陳阿姨溫暖的眸子。
在這個家里，她終于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一棵正在暗中生長的樹，根系深深扎進土壤，無人能擋她向陽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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