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李琮安然閉目。
甦硯在靈前跪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甦延強行將他拉起來，抱在懷里。
“爹爹他……其實很累了，對不對？”甦硯啞聲問。
甦延撫過他發紅的眼角，輕聲道︰“是。先帝走後，他活著每一日都是煎熬。”如今見你成家立業，江山穩固，他才終于放心去尋那個人。
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但甦硯听懂了。
並列在先帝靈旁。
甦延站在他身側，看著牌位上金漆未干的字跡，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甦文曾對他說過的話︰
“這世上的緣分，有時候是債，有時候是劫……但若是還得起，渡得過，那便是福分。”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甦硯。
少年天子正望著牌位出神，側臉在香火中明明滅滅。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甦硯忽然伸手，與他十指相扣。
“走吧。”他輕聲道，“該上朝了。”
殿外朝陽初升，照在兩人相攜的背影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最終融為一處。
甦槿睜開眼楮時，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陽光透過窗戶上的薄紗窗簾照進來，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眨了眨眼，試圖適應這陌生的環境。
"甦槿，別以為你裝病就不用干活了，信不信老子打你？"
一道尖銳的女聲從窗外傳來，刺得她耳膜生疼。甦槿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緩緩從硬板床上坐起身。她環顧四周，這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牆壁上貼著已經泛黃的報紙，角落里堆著幾件破舊的衣物。
腦海中有零碎的記憶閃過——原主名叫甦槿，是甦家的二女兒，今年十八歲。現在是1984年，鵬城。
"死丫頭，還不快點！"窗外的聲音再次響起，伴隨著不耐煩的跺腳聲。
甦槿掀開薄被，發現自己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她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一陣眩暈感襲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來，但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她的身體，這不是她的生活。
廚房里堆滿了油膩的碗碟。甦槿站在水池前，機械地刷洗著。冰冷的水浸透了她的袖口，碗沿上的油漬頑固地黏附在指縫間。
"碗刷好後，記得把我的衣服給洗了。"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少女靠在門框上，居高臨下地吩咐道。
她穿著時下最流行的的確良襯衫和喇叭褲，胸前別著一枚閃閃發光的毛主席像章。
甦槿抬頭，對上那雙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充滿傲慢的眼楮——這是大姐甦慧芳，在家排行老大，是父母最寵愛的女兒。
"看什麼看？動作快點！"甦慧芳撇撇嘴，轉身背起軍綠色挎包，"我約了同學去工人文化宮，晚飯前回來。"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屋子里終于安靜下來。甦槿繼續刷著碗，更多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甦家是典型的鵬城工人家庭。
父親甦大強在紡織廠看門，母親鄭霞是同一家廠的擋車工。
家里還有二哥甦為國和小弟甦為民。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原主是最不受待見的一個。
雖然她成績優異，但父親認為"女娃讀書無用"，初中畢業就被迫輟學在家干活。
"啪嗒"——一滴淚水落入洗碗水中。甦槿驚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這是原主殘留的情感嗎？
洗好碗，甦槿走向院子里的洗衣盆。
一堆髒衣服像小山一樣堆在旁邊，最上面是甦慧芳那件粉紅色的確良襯衫。她蹲下身，開始搓洗。
"二姐，給我倒杯水。"一個稚嫩卻命令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甦槿回頭，看見十歲的小弟甦為民倚在門框上，手里把玩著一個鐵皮青蛙玩具。
甦槿擦干手，走進廚房。暖水瓶空空如也。她拿起水壺準備燒水，卻發現煤爐已經熄滅了。
"沒熱水了，等會兒..."她話還沒說完，甦為民就尖叫起來︰"我就要現在喝！你故意的是不是？"
尖叫聲引來了正在里屋午睡的父親甦大強。他穿著背心短褲，滿臉怒容地沖出來︰"吵什麼吵？老子睡個覺都不安生！"
"爸，二姐不給我水喝！"甦為民立刻告狀，小臉上寫滿了委屈。
甦大強二話不說，抄起門後的掃帚就朝甦槿打來︰"反了你了！連弟弟都敢欺負？"
掃帚柄重重地落在肩膀上，甦槿痛得彎下腰。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從心底升起——這不是她的錯，為什麼要挨打？
"煤爐滅了，我正在生火..."她試圖解釋，聲音卻淹沒在甦大強的罵聲中。
"還敢頂嘴？"又是一掃帚落下，"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連弟弟都照顧不好！"
甦槿咬緊牙關，不再說話。她機械地生火、燒水，給甦為民倒了一杯開水。
小弟得意地瞥了她一眼，蹦蹦跳跳地回屋去了。
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
甦槿繼續洗衣服，搓得雙手通紅。突然，一陣刺痛從指尖傳來——甦慧芳襯衫口袋里竟然有一枚忘記取出的別針，劃破了她的手指。
血珠滲出來，滴在粉紅色的襯衫上，暈開一小片暗紅。甦槿盯著那點血跡。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面——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
"這是...什麼？"她按住太陽穴，這些絕對不是原主的記憶。那個男人，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死丫頭，發什麼呆？"母親鄭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剛下夜班回來，眼圈發黑，臉色陰沉。"衣服洗好了沒？洗好了趕緊去做飯！"
甦槿回過神來，發現那件粉紅襯衫上的血跡已經洗不掉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晾了起來。
廚房里，鄭霞正在清點糧票和肉票。"這個月廠里效益不好，獎金少了三成。"她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你爸的藥錢又漲了..."
甦槿默默淘米，听著母親絮絮叨叨的抱怨。
突然，鄭霞話鋒一轉︰"對了，你張阿姨給你介紹了個對象，鐵路局的，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正式工..."
甦槿的手頓住了。在原主的記憶里，"張阿姨"是附近有名的媒婆，專給大齡男青年介紹對象。
"我才十七歲..."她下意識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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