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飄來一縷花香，顧馳肖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
甦槿正俯身拾起被風吹落的牡丹，鴉青鬢發間斜簪的珍珠步搖微微顫動，在月光下的燈光里劃出細碎光暈。這個角度恰能望見她低垂的頸項，瓷白的肌膚下透出淡青血脈，像宣紙上暈開的雨過天青。
三個月前甦曉曉說那句話時，窗外也是這樣的天氣。她將白玉蘭簪進他襟口，指尖沾著藥圃的苦香︰"我要的可不是《長恨歌》里的長生殿，而是《柏舟》里的生死以。"那時他笑著應下，以為自己是能守著寒窯十八載的薛平貴。
可此花香似在喉間。顧馳肖忽然想起顧家祠堂里供奉的先祖牌位，哪個不是三房四妾地香火綿延。鎏金香爐騰起裊裊青煙，恍惚間化作甦曉曉搗藥的石臼，那聲聲清響原是敲在他親手立下的誓碑上。
廳內燭火搖曳，金絲楠木案上珍饈羅列，酒香氤氳。眾人落座後，席間暗流涌動，男人們的目光似黏膩的蛛絲，無聲無息地纏繞在甦槿身上。
她執箸的指尖瑩白如玉，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鱸魚膾，唇瓣輕啟，細嚼慢咽。每一個動作都如畫中仕女般優雅，連垂落的袖口都不曾沾上半分油星。這般儀態，不知是侯府教養的余韻，還是她骨子里自帶的清貴。
楚琮安指節捏緊了酒杯，目光沉沉地鎖在她身上。可當他察覺周遭那些貪婪的視線時，胸口驀地竄起一股無名火，仰首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辛辣灼燒著喉嚨，卻澆不滅那股躁意。
二皇子楚景睿眯起狹長的鳳眼，指腹摩挲著杯沿，目光如鉤，一寸寸劃過甦槿縴細的頸項。這般絕色，縱使當不了正妃，納入府中做個側室也是她的福分。待他日後登臨大位，天下美人盡歸他所有，何況區區一個甦槿？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側首對小廝低語幾句。那小廝躬身退下，身影沒入廊下的陰影里。
楚景睿施施然起身，執杯朗聲道︰“孤敬甦姑娘”
甦槿指尖一顫，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漣漪。她抬眸時，長睫如蝶翼輕顫，勉強牽出一抹淺笑，舉杯回敬。
席間霎時低語四起，如毒蛇吐信般 蔓延——
“二殿下不是已退了婚？怎的今日這般明目張膽……”
“噓，你懂什麼？他雖在追求甦曉曉，可男人嘛，誰不貪新鮮？”
“呵，一個假千金罷了，能入二皇子府當妾，已是祖上積德了！”
顧馳肖眸光微閃，垂首飲盡杯中酒，琥珀色的液體滑入喉間，卻壓不住心頭那抹異樣的躁動。
甦曉曉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譏誚，目光掃過席間眾人，心中暗自慶幸——幸好當初選了顧馳肖，否則今日被眾人覬覦的，或許就是她自己了。
楚琮安指尖輕敲杯沿，似笑非笑地睨著楚景睿，眼底暗芒浮動，如深淵之下蟄伏的凶獸，只待時機，便要撕碎眼前不自量力的獵物。
神識空間內，太初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嗓音帶著幾分戲謔︰
“主人，瞧見爸爸看楚景睿的眼神了嗎？他一定在說——‘我真是給你臉了，憑你也敢肖想我的女人？’”
甦槿聞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眼波流轉間，如春風拂過湖面，漾開瀲灩漣漪。
這一笑，似月華傾瀉，似曇花初綻，席間男子呼吸微滯，目光愈發灼熱。
——直到甦曉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啟稟陛下，傳言毅德侯府的甦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如讓甦姑娘獻上一曲，給大家助助興？”
此言一出，滿座皆靜。
這哪里是“助興”？分明是將甦槿視作伶人戲子，供人取樂！若是尋常貴女，早已拂袖而去，可甦槿……
楚琮安眸色驟冷，眼底笑意寸寸凝結，如寒刃般掃向甦曉曉。
太初在神識空間里嘖嘖搖頭︰
“爸爸的眼神在說——‘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指使我的女人？’”
甦槿險些笑出聲，卻只是低垂眉眼，掩去眸中情緒。
楚琮安薄唇微啟，正欲開口，甦槿卻已盈盈起身，福身一禮，嗓音清泠如碎玉︰
“既然甦姑娘開口，臣女願獻舞一曲。”
楚琮安眉頭微蹙，心中不悅——她竟這般听甦曉曉的話？可轉念一想，若能一睹她舞姿，倒也不錯。
“準。” 他嗓音低沉，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甦槿蓮步輕移，與樂師低語幾句，樂聲漸起，舞女們紛紛退下，殿中唯余她一人。
——而後，她動了。
樂聲如流水傾瀉，她廣袖翻飛，似雲霞繚繞，縴腰輕折，如弱柳扶風。
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上，裙裾翩躚間，如蝶翼掠影，又如驚鴻照水。她回眸一笑，眼波瀲灩，似有萬千星辰墜入其中，令人心神俱醉。
席間男子屏息凝神，目光如痴如醉，連杯中酒灑了都渾然不覺。
楚琮安指節微緊，眸色愈發幽深。
珠履收勢，鎏金觴中琥珀光亦盡。執壺宮娥目詢趙全，得頷首示意續添。楚琮安擊掌朗聲︰"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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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槿廣袖垂雲，斂衽屈膝︰"謝聖恩。"
席間眾人雖暗嘆甦氏風姿絕艷，卻無人覺得楚琮安會起別樣心思。
自十二年前北疆血戰歸來，這位鐵腕帝王便在金鑾殿上明詔終身不娶，更將選秀詔書擲入火盆。
朝臣們私下議論紛紛，都說這是當年征戰時落下的隱疾——那一箭，怕是傷到了要害處。
暮色中最後一縷宮燈將回廊的雕花闌干拖出斜長暗影。甦槿獨坐在轉角處的美人靠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裙。
太初“主人，在這坐著干嘛，怪無聊的。”
甦槿“自然是等他找來。”
此時太初激動道“主人，爸爸來了！”
可就在這時，有人先一步走了過來。
"甦姑娘安好。"尖細的嗓音驚碎檐下銅鈴，身著赭色袍服的內侍從陰影里踱出，腰間玉墜隨著步伐輕晃，"二殿下在西暖閣候著。"
夜風掠過回廊，卷起甦槿未簪珠翠的鬢發。她望著琉璃瓦上未化的殘雪，聲音比雪沫更輕︰"勞煩公公回稟，婚約既已作廢......"
"姑娘慎言！"太監突然拔高的聲調驚飛了檐角棲鳥，他向前半步，燈籠映出嘴角刻薄的笑紋，"如今您可不是毅德侯府千金了，這宮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枯瘦的手指劃過她肩頭的雲錦披帛，"可都容不得您挑揀。"
甦槿霍然起身，腕間祖傳的翡翠鐲撞在廊柱上發出脆響。
“告訴楚景睿，甦姑娘不去。”
話音未落，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已擋在她面前。顧馳肖一身玄色錦袍，袖口暗紋隱現，腰間懸著的墨玉令牌在宮燈下泛著冷光。
他並未帶劍，可周身凜冽的殺伐之氣已讓空氣凝滯。
甦槿怔然，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攥住了他的袖角。
察覺到那細微的力道，顧馳肖冷峻的眉目微不可察地一軟，側首低聲道︰“莫怕，我在這。”
他嗓音低沉，卻字字清晰，“你若不願，誰都帶不走。”
甦槿抬眸，撞進他深邃如墨的眼瞳里，心頭微顫，終是乖巧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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