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隴省五大湖地區)長富州宏興城的早市剛散,公共馬車在石板路上碾出規律的聲響。州府大樓前的廣場上,幾個穿工裝的工人正圍著新貼出的告示議論,紙張上“勞動黨長富州支部”的紅色印章格外醒目。
“又是這些戴紅袖章的?”五金店老板王鐵山啐了口唾沫,往回走時撞見鄰居張嬸,“前幾年也是支部來登記,說能幫咱們跟工廠討說法,結果去年我兒子工傷,找了三趟都沒人管,最後還是衙門里的遠房親戚出面才賠了錢。”
張嬸拎著菜籃子點頭︰“可不是嘛。之前街道的黨支部書記,見了廠長點頭哈腰,見了咱們就擺架子。听說這次全國代表大會,咱們長富州連個參會的都沒有,估計是上面也知道這兒的黨組織不行了。”
兩人的對話沒逃過街角茶攤老板的耳朵。他端起粗瓷碗喝了口茶,望著州府方向,三天前,一隊陌生的黨員干部從坤澤城來,直接接管了原黨支部的辦公室。
門口貼出的《清查公告》上,密密麻麻列著被清退的黨員名單,從支部書記到普通黨員共一百四十六人,罪名從“官商勾結”到“侵佔工會經費”不等。
宏興城鋼鐵廠的車間里,新任長富州黨支部書記劉芳和正蹲在軋鋼機旁,听老工人李建國講情況。他剛從景川省調來,帶著五十二名從其他州抽調的黨員,組成臨時支部。
“原來的工會主席,是廠長的小舅子。”李建國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握緊扳手調整機器,“咱們想提漲工資,他說‘工廠效益不好’,轉頭就幫廠長把廠里的廢鋼低價賣給親戚。前陣子有人寫了舉報信,結果信被原封不動退回來,還被記了大過。”
劉芳和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筆尖劃過紙頁發出沙沙聲︰“這次清查,那個工會主席已經被移交司法了。工會必須由工人代表選舉產生,不能由行政領導指派。你們車間有三十七個工人,符合條件的可以提名,下周就在咱們黨員的監督下開展開選舉會。”
旁邊的年輕工人趙小虎停下手里的活︰“選了又能咋樣?之前也搞過投票,最後還不是上面說了算。”
“這次不一樣。”劉芳和合上筆記本,語氣肯定,“新黨章明確了差額選舉,雖然說是黨組織的選舉,但咱們同樣可以套用到工會上,候選人要多過應選人數兩成,得票不過半就得重選。你們要是不信,可以看我帶的黨章修訂稿,第三章第二十九條寫得清清楚楚。”
她從帆布包里掏出一摞油印的黨章節選,分發給圍攏過來的工人︰“全國代表大會說了,黨組織不是衙門,是工人農民自己的先鋒隊。
以後有問題,先找支部和工會反映,支部解決不了就往上報,三十天內必須給答復。誰要是敢壓著不辦,直接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
下午的黨員踫頭會在支部會議室召開。五十二名新到的黨員圍坐成圈,劉芳和把收集到的問題列在黑板上︰工廠安全設施老化、工人宿舍漏雨、農貿市場攤位費過高、城郊農莊灌溉渠堵塞……
“這些問題,原黨支部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管。”來自雲隴省煤礦的黨員張猛拍了下桌子,“咱們得讓老百姓知道,黨組織換了人,也換了作風。”
劉芳和點頭,在黑板上劃分任務︰“張猛帶兩人去工廠,重點查安全隱患,明天必須拿出整改方案;王麗去農貿市場,和攤主算清楚攤位費的收支明細,多收的要退回去;剩下的跟我去城郊農莊,看看灌溉渠咋回事。”
她頓了頓,指著黨章節選︰“記住朱昭熙同志的話,要務實。別光說不做,解決一個問題,老百姓就信一分。”
城郊的紅旗農莊里,劉芳和踩著泥濘走到灌溉渠邊。渠底的淤泥積了半尺厚,水流細得像線。農莊負責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農,見她來,搓著手嘆氣︰“原支部書記來過兩回,每次都帶著記者講一堆大道理就走,說‘等上面撥款’,一等就是三年。”
“不等撥款。”劉芳和蹲下身摸了摸淤泥,“明天組織黨員和村民們一起清渠,工具不夠就去工廠借,人手不夠我們黨員先上。清完渠,再研究修水庫的事。”
老農愣住了︰“你們真干?”
“黨章里寫了,黨員要帶頭勞動。”劉芳和從包里掏出《勞動黨全國代表大會決議匯編》,翻到“基層組織職責”部分,“新黨綱要求,短期就要解決基礎設施問題。灌溉渠就是咱們的基礎設施,明天早上七點,我帶工具來,你們通知村民們。”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劉芳和帶著黨員扛著鐵鍬來到渠邊。出乎老農意料,不僅工廠的工人來了二十多個,農貿市場的攤主也關了鋪子趕來,連州府里幾個年輕的公務員都偷偷跑來幫忙。
“劉書記,這淤泥太深,得用筐子往外抬。”李建國不知從哪找來了輛板車,“我讓廠里的焊工加個鐵框,能省不少力。”
人群里有人喊︰“我會木工,給大家做扁擔!”
“我家有水泵,清完渠先抽水救苗!”
劉芳和看著熱火朝天的場面,突然明白朱昭熙在代表大會上說的“社會主義是干出來的”是什麼意思。她拿起鐵鍬,和大家一起挖淤泥,汗水順著臉頰流進脖子,沾了層泥灰也顧不上擦。
中午歇腳時,老農遞來粗瓷碗盛的米湯︰“劉書記,我有個事不明白。之前那些黨員,為啥跟你們不一樣?”
“因為他們忘了入黨誓詞。”劉芳和接過碗,喝了一口,“新黨章規定,黨員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是為自己撈好處。這次清查,清退的那些人,就是忘了這句話。”
她從包里拿出黨章,翻開扉頁的入黨誓詞,給圍過來的人念︰
“我志願加入勞動黨,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履行黨員義務,執行黨的決定,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為社會主義奮斗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
念完後,她指著人群里的張猛︰“張猛同志在煤礦救人受過傷,他的傷疤就是對黨忠誠的證明。”又指向王麗,“王麗同志在景川省,幫三十多個農戶討回了被克扣的補貼。”
“我們可能沒那麼多功勞,但能保證一點。”劉芳和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渠邊,“以後你們有問題,找支部,找工會,找不到就直接找我。解決不了的,我們陪你們一起往上反映,直到解決為止。”
清渠用了三天。當水流重新灌滿渠道,流進干裂的稻田時,農莊里響起了掌聲。劉芳和沒留著慶祝,又帶著黨員去了工廠,監督整改安全設施;去了工人宿舍,組織人修補漏雨的屋頂;去了農貿市場,重新核算攤位費,把多收的錢退還給攤主。
一周後,宏興城的街頭巷尾,人們議論的不再是“黨組織是干嘛的。”,而是“新來的黨員真辦事”。有人開始主動打听入黨條件,李建國拿著寫好的入黨申請書找到劉芳和︰“我文化不高,但能干活,能做到對黨忠誠,能入黨不?”
劉芳和接過申請書,按新黨章的要求告訴他︰“入黨看的是行動,不是文化。你先參加支部的學習,符合條件了,我們就按程序發展你。”
傍晚的臨時支部會議上,黨員們匯報著進展︰工廠的安全隱患整改了七成,工人宿舍的屋頂修好了,農貿市場的攤位費降了兩成,城郊的灌溉渠全線通水……劉芳和在筆記本上記下這些,最後寫道︰“長富州的黨組織,不是靠清查重建的,是靠干活重建的。”
劉芳和想起離開坤澤城時,朱昭熙同志的囑咐︰“城市黨員離工廠近,離商鋪近,離老百姓的柴米油鹽近。你們的一言一行,都在給黨畫像。”
她翻開黨章,在“黨員義務”那一頁畫了條橫線——“密切聯系群眾,向群眾宣傳黨的主張,遇事同群眾商量,及時向黨反映群眾的意見和要求,維護群眾的正當利益。”
明天,該去學校看看了。劉芳和想,那里的孩子們,也該知道新黨章里寫的“教育興邦”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