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拿到了。”派蒙看著熒手中那枚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菱形晶體,如釋重負地拍了拍小胸脯,在空中轉了個圈,“我們趕緊回到大廳那邊吧。”她又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來時的幽深通道,小聲地嘀咕起來,“雖然那先朱那那個家伙奇奇怪怪的,不過也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那里,萬一他被什麼怪物抓走了,我們回去也不好跟斯露莎交代。”
當她們回到那座死寂的中央大廳時,那先朱那正背對著她們,呆呆地凝視著牆壁上早已熄滅的能量導管,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本雷內的調查筆記。他的身影在左鈺指尖亮起的柔和光球照耀下,顯得格外蕭索與孤寂,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
听到腳步聲,他才如同受驚般地回過神來,那張總是布滿陰郁的臉上,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哦哦,你們終于回來了。”他的聲音干澀而沙啞,仿佛在沙漠中暴曬了三天三夜,“我還擔心要是這里有什麼被凍結的怪物突然活過來,我可就一命嗚呼了啊。”他試圖用這種玩笑般的語氣來掩飾自己的失態,但那雙空洞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楮,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不過幸好,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那些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的文字,都只是一場幻覺。
“那麼,既然已經取得了兩個靈芯,就跟之前一樣打開右邊的機關門吧。”他強行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那份足以將他逼瘋的真相上移開,重新扮演起那個“知識淵博”的向導角色,雖然這表演已經漏洞百出,“然後接下來,也請允許我跟隨你們一起前往。”
熒沒有說話,只是將那枚新找到的靈芯交給了左鈺。左鈺微笑著接過,甚至沒有走近那台復雜的混變器,只是隔著數米的距離,對著右側那扇緊閉的閘門,隨意地抬了抬手。一股肉眼不可見的、充滿了秩序與法則力量的波動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精準地繞過了所有老化的、被阻塞的能量節點,直接向那扇機關門的核心注入了恰到好處的能量。
在一陣沉悶的金屬摩擦聲中,那扇塵封了五百年的大門應聲而開,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灼熱氣息的寬闊空間。那先朱那看著這再次發生的神跡,握著筆記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眾人走進右側的空間,一股夾雜著高溫與金屬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眼前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熔爐,它如同一頭鋼鐵巨獸般盤踞在整個房間的中央,爐心處似乎還有暗紅色的光芒在隱隱閃爍,周圍的空氣都被灼燒得微微扭曲。
“好大的爐子啊,熱氣騰騰的,怎麼看上去好像還在運作的樣子!”派蒙驚奇地繞著那巨大的熔爐飛了一圈,小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這座巨大的熔爐便是用來煉制那種特殊能量塊的,它可是整個地下工場的核心設備,我們之前見到的那些能量塊都是從這里來的。”那先朱那的聲音里充滿了強撐的鎮定,他試圖用自己從文獻中得來的知識,來找回一絲搖搖欲墜的尊嚴。
“不過按理來說,這里不是很久以前就廢棄了嗎?應該沒有人能進來才對吧!”派蒙的直覺再次發出了警報。
“這個嘛,不好說是不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通路呢,那些崇拜黑淵之人…”那先朱那的目光變得有些閃爍,他想起了那本筆記,想起了那些被扭曲的遺民,聲音也變得飄忽起來,“說不定你們說的那些愚人眾也進來過呢。”他似乎想將一切都推給那個神秘的組織,好讓自己那顆備受煎熬的心,能找到一個可以暫時停靠的港灣。
“這樣一想,若不是只有斯露莎大人才能觸踫那靈光絕唱,說不定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他用一種近乎于自我催眠的語氣說道。
“無需杞人憂天,靈光絕唱乃是我的命定之物,其他人豈能染指?”斯露莎清脆的聲音響起,她剛剛獲得了花冠,正處于自信心最膨脹的時期,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彰顯自己“勇者”身份的機會。
“正是如此,”那先朱那立刻恭敬地附和,他看著斯露莎,仿佛看到了自己計劃成功的唯一希望,“不過想要拿到那個命定之物,得再找到一個靈芯,才能啟動那些被結晶封印的中繼裝置。然後就能啟動那個升降機,去到靈光絕唱的所在之處了。事不宜遲,我們繼續行動吧。”
在遺跡的另一個角落,眾人很快便找到了第三枚,也是最後一枚靈芯。
“終于找到了,趕緊回去啟動那些被封印起來的中繼裝置吧!”派蒙歡呼一聲,她看了看周圍復雜的通道,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我看看…應該從左邊的通道過去就能回到開始的地方了。”
當眾人沿著通道返回那座宏偉的中央控制大廳時,那先朱那再次強打起精神,他指著大廳正上方那個如同倒懸的鋼鐵王座般的巨大機械裝置,用一種近乎于詠嘆的語調說道︰“哈,你們看到上面那個巨大的機械裝置了嗎?那是整座工場的中控裝置,我們只要將中繼裝置發出的能量傳輸到中間,然後再開啟這個中控裝置,就能啟動升降梯了。總之事不宜遲,先解除中繼裝置的封印,再像之前一樣操作混變器連通這些線路吧。”
“這個嘛…”熒看著那復雜的裝置,又看了一眼身旁雲淡風輕的左鈺,覺得事情或許並不需要那麼麻煩。
“怎麼了,現在可不是退縮的時候。”那先朱那見她猶豫,立刻催促道,仿佛生怕自己的“作用”再一次被剝奪。
“果然,那先朱那知道的也太清楚了,感覺就像之前就來過這里一樣。”派蒙終于忍不住將心中的懷疑說了出來,她警惕地看著那先朱那,“斯露莎就不覺得奇怪嗎?”
“雖然是這麼說…不過既然是人類的‘識主’,知道這些也是理所當然吧。”斯露莎的回答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她雖然也覺得處處透著古怪,但她更需要那先朱那所描繪的那個“捷徑”,來證明自己身為“勇者”的價值。
“哼,你們可別小看了我這樣的讀書人啊。”那先朱那仿佛被踩到了痛處,立刻高聲辯解起來,“依靠文獻,就算只是待在山中,我也能對各種機關了如指掌。況且我不僅遍閱過智慧宮中的藏書,這麼多年來還搜集了眾多秘藏的文獻。受尊使大人所托,對于靈光絕唱與地下遺跡相關的記載,我更是特別留意。通過文獻還原記錄的真實,這不正是執著于文獻之人所應有的素質嗎?”
左鈺看著他那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只是溫和地笑了笑,輕聲說道︰“執著于文獻,確實是一位學者應有的品質。但文字本身,是會騙人的。同樣的記載,在不同的人眼中,會解讀出截然不同的含義。更何況,若是給予你這些文獻的人,從一開始就別有用心呢?”
那先朱那的身體猛地一僵,左鈺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心中那扇名為“懷疑”的大門。是啊,那個神秘的、自稱來自須彌城的“學者”,他為何要將如此珍貴的文獻交給自己?他所求的,又是什麼?
“就算你們要懷疑我,也等拿到靈光絕唱之後吧!”他猛地甩了甩頭,將那些可怕的念頭強行壓下,用一種近乎于哀求的語氣說道,“都走到這里了,你們也不想在此拋下我吧。眼下還是先解決升降機的事情吧!”
左鈺沒有再繼續逼迫他,只是緩步走到那三座如同方尖碑般的中繼裝置前。他甚至沒有去觸踫任何機關,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三座被灰余晶覆蓋的古老機器。隨著他意念的流轉,三股由純粹奧術能量構成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光流憑空出現,它們無視了所有物理上的阻隔,直接與三座裝置的核心產生了共鳴。
“嗡——”三座沉寂了五百年的中繼裝置同時發出一陣低沉的轟鳴,其上覆蓋的灰色晶石,在純粹的法則之力面前,如同脆弱的砂礫般寸寸碎裂,化為齏粉。三道粗壯的能量光束沖天而起,精準地匯入了大廳頂部那個巨大的中控裝置之中。
“很好,那麼最後只要去到上面操作控制台啟動中控裝置,升降機應該就能夠正常運作了。”那先朱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嘴里依舊在下意識地念叨著文獻中的步驟,仿佛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提線木偶。他用一種近乎于逃避的姿態,對熒說道︰“那麼也勞煩尊使大人的謁頌主代勞了,我還需要檢查一下這些老化的機關。”他指著那些已經被左鈺的力量徹底修復如初的裝置,給自己找了一個無比拙劣的借口。
“終于走到這一步了,也不枉我準備了這麼長時間。”他背對著眾人,聲音低沉,充滿了復雜的意味,“不過慶祝的話就留到最後再說吧,說不定後面還會有什麼未知的凶險呢。”
熒和派蒙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奈。她們來到上方的控制台,啟動了中控裝置。隨著一陣劇烈的震動,大廳中央那座巨大的鋼鐵平台,緩緩地亮起了柔和的白光,開始平穩地向下沉去。
“終于,只要通過這個升降機就能去到這座工場的最深處了。”那先朱那的聲音從下方傳來,他抬起頭,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狂熱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失魂落魄都只是錯覺,“雖說按照筆記上的記錄,那里還有著通往比這座工場更深之處的地下國度的通路。不過那就並非是我們所能涉足的地方了。雖然前路凶險,不過這次我可不會臨陣脫逃了。畢竟此處也算是地上國度的最深處,作為一個學者,在這里止步不前的話可就有辱‘矯論團’之名了。總之一切就仰賴尊使大人和謁頌主了。”
眾人踏上升降平台,隨著它緩緩下降,一個更加宏偉、也更加破敗的地下空間,逐漸展現在眼前。在這里,他們終于找到了最後一枚“靈光絕唱”。它被供奉在一座早已腐朽的祭壇之上,散發著微弱卻依舊純淨的光芒,仿佛是這個死亡世界里最後的一點希望。
“好耶!這下我們就算是集齊五個大靈光了。”派蒙歡呼著,繞著那枚新的靈光絕唱飛了一圈,“接下來只要把這些大靈光帶到花海那里交給祖爾宛,然後就可以舉行那個什麼儀式了吧。”
“且慢!”一個尖銳而又充滿了貪婪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喜悅。那先朱那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祭壇的另一側,他死死地盯著熒手中的俱利般地鼓,那眼神,如同饑餓了千年的惡狼,看到了最肥美的羔羊,“依我看來,這些靈光絕唱應該先交給我才是。”
他向前走了幾步,攤開雙手,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就如之前所說,在進行‘離渡之儀’前,我還得對這些靈光絕唱好好研究一番。況且為了找這個靈光我也算是出了不少力呢!要是沒有我的話,你們現在說不定還在地下工場里面團團轉呢。”
“鎭?雖然好像是這樣子啦…”派蒙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搞得有些發懵。
“很有道理,不是嗎?”那先朱那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猙獰的笑容,他步步緊逼,“快點,把靈光絕唱交給我吧…這樣我也可以先制定好進行儀式的流程…嗯,沒錯…畢竟,這也算是我的‘工作’呢!”
“唔…越說越感覺可疑了…”派蒙立刻躲到了左鈺的身後,她感覺眼前的這個人,已經徹底瘋了。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熒將俱利般地鼓護在身後,清澈的金色眼眸中,充滿了警惕與冰冷。她緩緩搖了搖頭,將決定權交給了那個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勇者”。
“讓斯露莎決定吧。”
“正如吾之‘謁頌主’所說,”斯露莎懸浮在熒的肩頭,她頭頂的花冠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中,再無一絲迷茫,只剩下屬于勇者的、不容侵犯的威嚴,“‘納甦勒阿’,你就靜待我完成偉業便好。”
“閉嘴!煩死了!”那先朱那終于撕下了最後一片偽裝,他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那張因為嫉妒與狂熱而扭曲的臉上,寫滿了被戲耍後的惱羞成怒。
“‘納甦勒阿’,你怎麼敢…!”斯露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呵斥驚得後退了半步,她無法相信,這個之前還對自己卑躬屈膝的男人,竟然敢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
“哎呀,終于說出來了…”那先朱那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刺耳的笑聲,他揉了揉自己笑得發僵的臉頰,用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說道,“這下身份扮演也算是到此為止了。不過總算不用對這個笨蛋花靈點頭哈腰了,我也算是輕松了很多。”
他抬起頭,用一種充滿了惡意與嘲弄的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麼,該從哪里開始說起呢?哈,一時半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雖然我是很想把我的計劃都告訴你們啦,畢竟死人也不會泄露秘密…不過你們也不想听我說那些難懂的話吧?”
他再次伸出手,那雙因為貪婪而顫抖的手,近乎于乞求地對著熒手中的鼓伸去︰“不如你們現在就把靈光絕唱交給我,這樣我也不用多費口舌。”
“那可不行!”派蒙從左鈺身後探出小腦袋,鼓起勇氣大聲反駁道,“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麼多大靈光,沒有它們可就沒辦法完成委托了!而且祖爾宛也特地交待過,要是交給你的話,回去的時候會被她當成笨蛋的!”
“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怎麼可以與我的計劃相比!”那先朱那的耐心似乎已經耗盡,他的聲音變得尖銳而又瘋狂,“為了取得靈光絕唱,我可是一直在陪你們玩過家家呢。雖說我是矯論團的識主,但矯論團的其他人也不可能明白我的苦心,因此計劃只能秘密進行。為了能夠接觸靈光的造物,我以進行‘離渡之儀’解決異象的名義哄騙來了斯露莎…這就費了我好一番功夫,畢竟你們也看到了,大部分的花靈都是些死腦筋的家伙。但斯露莎也實在沒用,因為她拿不到那個可以引導靈光之力的花冠,差一點我都準備要放棄了。最後還是多虧了你們,不僅拿到了花冠,還一路到達了這里。雖然你們應該不會高興,不過我還是很感謝的。”
熒看著那先朱那那副充滿了貪婪與狂熱的模樣,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清冷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這樣說斯露莎也太過分了。”她將那面吸收了五枚靈光絕唱的俱利般地鼓護在身後,清澈的金色眼眸中,充滿了警惕與冰冷,“你欺騙了我們。”
“重點是這個嗎?”那先朱那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刺耳的笑聲,他揉了揉自己笑得發僵的臉頰,用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說道,“雖然矯論團的頌歌中也記載了曾經有過與花靈結成伙伴的人。不過若不是為了取得靈光絕唱,我可不想跟她們沾上什麼關系。”他的耐心似乎已經耗盡,聲音變得尖銳而又瘋狂,“接下來只要利用靈光絕唱,逆向離渡的儀式,便能解除鎮壓黑淵的封印,屆時古老的戰爭亦將重現!”他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一個充滿了毀滅與重生的未來,臉上寫滿了小人得志的猖狂,“你們應該也很期待吧,雖然你們恐怕看不到那番偉大的景象了。”
“但是矯論團本來不就是駐扎在這里鎮壓黑淵的嗎?結果那先朱那卻想要解除封印…”派蒙的小臉上寫滿了無法理解的困惑與憤怒。
熒的眼神變得愈發冰冷,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背叛了自己的職責。”
“你們就沒想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嗎?”那先朱那的眼中燃燒著一種偏執的、自以為洞悉了真相的光芒,“就像你們所看到的一樣,矯論團的文獻是一堆如同神話一般的囈語,而與荼訶人相關的記錄卻是真實不虛。依我看來,所謂矯論團對抗黑淵的歷史與職責,原本便是被捏造出來的神話。”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仿佛一個在向世人宣告驚天發現的先知,“而在遺跡中的發現也更加印證了我的判斷…我可是找到了不少有趣的東西呢。雖然之前也隨那位將筆記交給我的「讀經士」偷偷溜進來過,但能如此暢通無阻的探索還是第一次。根據我的研究,最初在此地與污穢對抗的,原本便是荼訶人的勇士,他們才是矯論團真正的先輩。但他們的英名卻並未被後世所傳誦,而是被誣為罪人,視為引發災厄的罪魁。他們的事跡也被教令院的家伙所抹去,最後變亂為矯論團的神話…我想這也是教令院為什麼從來就不打算接受我們…”
熒的目光沒有絲毫動搖,她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這不過是你的推測。無論如何,這是背叛。”
“不,這是由我親手發掘的真相!”那先朱那歇斯底里地咆哮著,他那扭曲的臉上,充滿了被誤解的憤怒與對自身發現的絕對自信,“剛才我也說了,我在遺跡中找到了不少有趣的記載,比如天上的那個異象,荼訶人也曾有過記錄。與我們不同,他們將之稱為「渴真之天象」,認為那個異象倒映了天外的「真實」之物…對這不義的世界已不應再有任何慈悲,為世界帶來「真實」,這也正是我的計劃呢!”他再次伸出那雙因為貪婪而顫抖的手,近乎于乞求地對著熒手中的鼓伸去,“為了這樣的偉業,你們就乖乖地把靈光絕唱交給我吧。老實一點的話,我還是可以考慮饒你們一命的。”
“你不會是想要強搶吧!看你的樣子,我是覺得有點困難的啦…”派蒙從左鈺身後探出小腦袋,鼓起勇氣大聲反駁道。
“我當然是有備而來的啊!”那先朱那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猙獰的笑容,他猛地向後退去,對著空無一人的陰影處,用一種無比恭敬的、近乎于詠嘆的語調喊道︰“…讓您久等了,黑淵的司祭。”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道扭曲的、如同墨汁般漆黑的空間裂隙憑空出現。一個身著深藍色長袍、周身環繞著不詳水元素的深淵使徒,緩緩地從裂隙中走出。他手中那柄由污穢之力構築的長刃,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光,那雙隱藏在兜帽陰影下的眼楮,如同兩團燃燒的鬼火,死死地鎖定了熒手中的俱利般地鼓。
“那先朱那這家伙怎麼還叫了幫手呀!”派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異鄉人,快將你們手中的靈光交給我!”那深淵使徒,克林索爾,用他那沙啞而又充滿了威壓的聲音說道,仿佛在下達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比起你們,它們的力量對我而言更有用處!”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底牌嗎?”左鈺終于緩緩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溫和,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仿佛眼前出現的不是足以讓任何冒險家聞風喪膽的深淵使徒,而是一個不听話的、正在上演拙劣鬧劇的孩子。他向前踏出一步,將熒和派蒙護在身後,目光平靜地看著那先朱那,那眼神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沉的、仿佛在看穿了所有悲劇後的憐憫。
“你所謂的‘真相’,听起來確實很動人。”左鈺的聲音在死寂的遺跡中回蕩,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被抹去的歷史,被污蔑的英雄,被篡改的職責…這是一個足以讓任何一個心懷不甘的人,都為之熱血沸騰的故事。你的那位‘讀經士’朋友,為你量身定做了一個完美的、足以讓你獻上一切的牢籠。”
“你…你說什麼?”那先朱那被左鈺這番話說的微微一愣。
“你以為你掙脫了矯論團傳承的枷鎖,窺探到了世界的真實。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只是從一個名為‘無知’的小籠子,跳進了另一個由謊言與仇恨編織而成的、名為‘深淵’的更大、更黑暗的籠子里?”左鈺的笑容不變,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像兩顆亙古不變的星辰,散發著足以洞穿一切虛妄的光芒。
“深淵,最擅長的,便是給予絕望者‘希望’,給予迷茫者‘答案’。它會將你心中最深的怨恨放大,將你最渴望的野心具現,然後告訴你,這就是‘真實’。它讓你憎恨教令院,讓你否定自己的傳承,讓你將屠刀揮向那些與你一樣,被災厄所扭曲的同胞遺民。它讓你以為自己是反抗不公命運的英雄,是揭示世界真相的先驅。但實際上,你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被線牽引著、在別人搭建好的舞台上,賣力表演卻不自知的可憐木偶罷了。”
左鈺的話,如同一柄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那先朱那那顆早已被狂熱所佔據的心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擊中了他理論中最脆弱的環節,將他那套自以為是的“真相”,剝得體無完膚。
“不…不對…你在胡說!你在動搖我的決心!”那先朱那的眼中充滿了恐懼,他歇斯底里地對著克林索爾咆哮道,“司祭大人!不要听他胡言亂語!快!快幫我搶到靈光絕唱!”
克林索爾似乎也感受到了左鈺身上那股深不可測的、讓他本能地感到戰栗的氣息。他不再猶豫,怒吼一聲,手中的水刃帶起一道凌厲的、足以斬斷鋼鐵的藍色光弧,向著左鈺直劈而來。
然而,左鈺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對著那道來勢洶洶的藍色光弧,輕輕一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元素踫撞的轟鳴。那道由純粹深淵之力構築的、充滿了毀滅氣息的水刃,在距離左鈺還有數米的地方,竟像是被按下了刪除鍵一般,在一陣無聲的、極度詭異的扭曲中,憑空消失了。仿佛它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克林索爾那隱藏在兜帽下的雙眼猛地瞪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從未見過如此離譜的、完全違背了能量守恆法則的景象。他正欲再次發動攻擊,左鈺卻已經將目光投向了他。
那目光平靜,淡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就如同神明在俯瞰一只試圖撼動天穹的螻蟻。
“聒噪。”
一個輕柔的音節,從左鈺唇邊吐出。
克林索爾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感覺一股無法抗拒、無法理解的、源自更高維度法則的偉力,瞬間籠罩了他的全身。他那由深淵之力構築的元素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分解、瓦解。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正在被“抹除”。並非是被殺死,而是從存在的最根源處,被徹底否定。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卻又無聲的慘叫,整個身體在一陣劇烈的、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般的閃爍後,徹底化作了虛無,連一絲深淵的氣息都未曾留下。
“怎會如此…”那先朱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徹底停止了運轉。他最大的依仗,那個在他眼中強大無比的深淵司祭,竟然就在對方一個眼神,一個詞語間,被徹底抹除得干干淨淨。他心中的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無盡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尖叫一聲,轉身便向著遺跡的陰影深處瘋狂逃竄,“…這樣的話,那麼我便只能先行撤退,從長計議了…”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呼,那先朱那跑到哪里去了?明明剛才還躲在那邊。”派蒙從左鈺身後探出頭來,看著空蕩蕩的祭壇,氣鼓鼓地說道,“怎麼讓他跑掉了,真是氣死我了!沒想到他竟然勾結了深淵教團的家伙來搶我們的大靈光,還說了這麼一大堆的歪理。”
熒的目光卻落在了克林索爾消失的地方,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封殘破的、似乎並未寫完的信件。她走上前,將信件撿起,借著左鈺指尖的光芒,輕聲念道︰
“…尊貴的元帥大人…當然,我深知正是因為窺探了天外的秘密,王國四柱才能有今日之繁榮,機關術也得以突破了世界法則的桎梏…但就技術而言…也實在難稱完善…諸神不可輕信,魔天不可名狀,若是說有什麼能撬動這無靈世界的一角的話,那便唯有吾等人類的意志…”
“……為此,若能懇請王上,得以在貴部統御下,保留部分依照舊式標準制造的機體,或許也能為數代人潛心探索的技術留下一絲火種…”
“早就想到了。”熒合上信件,輕聲說道。她回想起那先朱那一路上那些過于精準的引導,和他那套漏洞百出的說辭,心中早已有了猜測。
“還是有點在意…”她又補充了一句,那先朱那口中的“真相”,雖然被左鈺駁斥得體無完膚,但其中提到的某些細節,卻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與不安。
“這樣一說,確實從一開始就感覺很可疑,而且祖爾宛會那麼說,應該也是察覺到什麼了吧?”派蒙恍然大悟地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就趕緊把大靈光帶回花海去,然後找祖爾宛問清楚吧。至于矯論團的事,我記得那先朱那說他也一直瞞著他們。雖然也不排除會有被那先朱那蠱惑的家伙,不過看畢洛他們的樣子,肯定是被蒙在鼓里的。有空的話,也去把真相告訴他們吧!”
斯露莎從始至終都沉默著,她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劇烈的思想斗爭。那先朱那的背叛,左鈺那顛覆性的言論,以及最後那場如同神罰般的單方面碾壓,將她那套早已根深蒂固的、關于“犧牲”與“偉業”的認知,沖擊得支離破碎。
她第一次開始真正地思考,自己所追求的,究竟是什麼。
“總之我們現在就先回去花海吧,免得再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派蒙見她不說話,便主動承擔起了領航員的職責,大聲地宣布道。
無論如何,在經歷了那先朱那的背叛與深淵使徒的突襲之後,眾人總算是集齊了全部的“靈光絕唱”。當他們重新踏上返回甘露花海的路途時,氣氛卻不復來時的輕松,反而多了一絲沉悶的壓抑。
“說來,從遺跡工場出來之後,斯露莎好像一直都沒說過話的樣子。”派蒙繞著熒飛了一圈,小小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她偷偷看了一眼在前方默不作聲地引路的紅色流光,壓低了聲音,“明明之前一路上都沒停下來過,現在這麼安靜,都有點不習慣了。”
熒的目光也落在那道顯得有些蕭索的紅色身影上,若有所思。那先朱那的背叛,以及左鈺那番顛覆性的言論,對這個一直將“犧牲”與“偉業”掛在嘴邊的驕傲花靈來說,沖擊無疑是巨大的。她輕聲說道︰“畢竟經歷了這種事…”
派蒙立刻飛到斯露莎身邊,試圖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來打破這份沉寂︰“打起精神來呀,斯露莎,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比如完成那個…就是那個什麼很難記的儀式,然後趕緊解決掉那個大窟窿。等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後,我們去吃好吃的吧,畢竟大家都辛苦了一番呢。比如說…唔,不過我也不知道花靈會喜歡吃什麼…”
那道紅色的流光微微一頓,斯露莎的身影重新顯現,她背對著眾人,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花靈是不用吃東西的啦,笨飄飄。”她猛地轉過身,那雙總是閃爍著高傲光芒的紅寶石眼眸,此刻卻黯淡無光,充滿了自我厭惡與羞恥,“哎,沒想到我竟然有一天會淪落到被白飄飄安慰,這也實在太丟人了吧。簡直恨不得現在就被封印到‘灰余晶’里面,要不然就找個可以一睡不醒的山洞躲起來,直到認識我的家伙都消失好了。”
“說了不許叫我白飄飄,不過真的有這種山洞嗎?”派蒙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隨即又覺得自己的關注點好像不太對。
熒看著她那副自暴自棄的模樣,緩緩搖了搖頭,清冷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堅定︰“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還有必須要做的事吧。”
“我已經什麼都不想管啦!”斯露莎的情緒徹底爆發了,她激動地在空中揮舞著翅膀,聲音里帶上了哭腔,“一想到被那先朱那那個家伙耍得團團轉的滑稽模樣,我就羞恥到受不了。反正‘靈光絕唱’都已經到手了,你們要想解決那個什麼天象的話,就去花海那邊找米希爾或者拉沙魯好了。總之不管怎麼樣還是拜托你們放過我吧,你們之前听到的那些話就當我從來沒說過好了。”
“唔,雖然你是說過很多奇怪的話啦…”派蒙撓了撓頭,有些為難。
熒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她故意拖長了語調,輕聲問道︰“是說‘我的謁頌主’嗎?”見斯露莎的身體猛地一僵,她又繼續補充道,“還是那句‘英武的身姿’?又或者是,‘命定的犧牲’?”
“嗚啊,求求你不要再說了。”斯露莎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快要冒煙了,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熒,這個時候就別逗斯露莎了啦。”派蒙見狀,連忙飛過來打圓場,她努力地回想著,試圖找出一些能真正安慰到對方的優點,“畢竟我們一起冒險了這麼久,要是半途而廢了可不行。而且,斯露莎也有很厲害的地方吧,比如…唔…”
看著派蒙那一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夸獎詞的為難模樣,斯露莎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委屈地小聲說道︰“你剛才猶豫了對吧!嗚嗚嗚…別再哄我了…”
熒看著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終于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認真地說道︰“比如行動力很強。比如很有責任感。”
“嗯嗯,沒錯,”派蒙立刻找到了方向,連連點頭,“而且我們不是一直都在為了解決那個天象而努力嗎?能走到這里也都是多虧了斯露莎呢!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啊對,‘只要不停下腳步繼續前進,成為一名卓越的冒險家也只是時間問題。’”
“真的嗎?你們是在真心誠意地夸我的對吧。”斯露莎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熒鄭重地點了點頭,金色的眼眸中充滿了真誠︰“這是朋友的夸贊。”
左鈺看著這溫馨的一幕,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緩緩走上前,那平靜的步伐,仿佛能撫平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創傷。他沒有去看那幾個小家伙,而是抬起頭,目光穿透了甘露花海的柔光,落在了那片依舊在流淌著污穢的天空裂隙之上,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足以安撫靈魂的深邃力量。
“斯露莎,你認為,英雄的故事,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他沒有等斯露莎回答,便自顧自地續道︰“是一帆風順,從無敗績,最終在萬眾矚目下完成偉業,被譜寫成完美的詩篇嗎?不,那不是英雄,那是神話。真正的英雄,是會在泥濘中跌倒,會被謊言所蒙蔽,會因為自身的偏執而走上彎路,甚至會因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羞愧與絕望的。”
他轉過頭,那雙仿佛倒映著整個宇宙星辰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那個因為他的話而陷入呆滯的小小花靈。
“但是,他們從未放棄。每一次跌倒,都讓他們更清楚腳下的道路;每一次被欺騙,都讓他們更懂得信任的可貴;每一次直面自身的錯誤,都讓他們更深刻地理解了自己所背負的責任。你所經歷的這一切,被那先朱那欺騙的憤怒,發現真相後的迷茫,以及此刻的羞愧,它們並非是你英雄史詩上的污點,恰恰相反,它們才是這篇史詩中最寶貴的篇章。因為它們讓你明白,真正的‘偉業’,不是一場華麗的、獻給自己的煙花,而是一份沉重的、需要用智慧、勇氣和堅韌去守護的、對他人的責任。”
他伸出手,一股柔和的、充滿了生命與秩序法則的聖光之力在他掌心匯聚,最終凝聚成一頂與斯露莎頭頂一模一樣、卻更加凝實璀璨的雙角花冠。
“那頂花冠選擇你,並非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完美無缺,而是因為它看到了你擁有承擔這份責任的‘可能’。而現在,你正在將這份可能,變為現實。這,才是最值得被夸贊的事情。”
隨著左鈺話音的落下,他掌心中的光之花冠化作點點流光,融入了斯露莎頭頂那頂真正的花冠之中。斯露莎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而又強大的力量流遍全身,那不僅僅是靈光的能量,更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被認可、被理解的堅定。
她怔怔地看著左鈺,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光芒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明亮,都要堅毅。
“嘿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隨即又猛地挺起胸膛,臉上重新綻放出那份獨屬于她的、充滿了活力的自信笑容,“哎呀,該說果然不愧是我嘛!突然就有動力起來了。”
“既然斯露莎也有干勁了,那麼我們就趕緊去找祖爾宛吧,”派蒙見她恢復了精神,立刻高興地宣布道,“快點解決掉那個大窟窿拿到報酬,我都迫不及待要大吃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