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利聞言不再言語。
畢竟,主人已決,僕人又怎敢多嘴?
朱元璋亦非優柔寡斷之人,既已決定,便坦然公布。
當日,劉三吾府上迎來聖旨,委以本屆科考主考官重任。
對年近七旬的劉三吾而言,此任既為辛勞,亦是榮耀。他在士林中早有文名,晚年得此機會主持科舉,實為文壇佳話,亦為後人留下福澤。
消息傳開,眾學子心安。對劉三吾為主考,他們無異議,只要不是胡大老爺,何人皆可。
胡義私下向胡大老爺稟報此事,胡大老爺一臉困惑,質疑消息來源。胡義發誓所言非虛,並呈上聯名信及學子名單為證。
胡大老爺接過紙張未及細閱,聞胡義言及收拾劉三吾之事,不禁愕然,斥道︰“你糊涂了!此舉豈不顯得我覬覦此考官之位?我需要這個?不當有何損失?當了才麻煩連連!誰願干誰干,反正我不干!”
胡義遺憾地點頭。
對他而言,自然希望自家老爺前程似錦。
畢竟,他也是仰仗老爺威風之人。
只是,他沒留意到胡大老爺此刻看著聯名信,神色異常。
“這幫家伙,太不把我當回事了!”
“我在家悠閑度日,連門都沒出,怎就被彈劾了?”
“還有,那些小子竟還敢反抗?”
“顯然上次教訓他們還不夠深刻!”
胡大老爺心中不悅,人之常情。
我可以不要,但你豈能不給?
按胡大老爺的意思,這主考之職,能推多遠就推多遠。
他總擔心自己在士林名氣過大,引起朱元璋猜忌,找個由頭將他除去。
更何況,能享樂,何必去操勞?
真以為老朱給的俸祿豐厚?
因此,胡大老爺毅然決定擺爛、拒絕。
但……這絕非那些小子拒絕他的理由!
總之,胡大老爺心意已決。
這差事,他不接。
而那些聯名的小子,已被他暗暗記下。
日後有機會,定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不讓他們長長記性,恐怕不知胡大老爺的厲害!
見胡大老爺神色變幻,胡義暗自思量。
自家老爺表面平靜,心中定有不悅。
畢竟被大明眾多學子聯名反對當主考官,多麼失顏面啊。
作為胡府的大管家,與胡大老爺的命運緊密相連,榮辱與共。
是否該先去探探這些人的底細,找個機會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此刻,主僕二人望著名單,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心中所想竟是同一件事——非得給這幫小子點顏色瞧瞧!
劉三吾最終擔任了主考官。
這一消息隨著聖旨送達劉府,迅速傳遍四海。
對天下考生而言,無疑是值得歡慶的大喜訊。
這畢竟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時刻。
而胡大老爺在憤怒與不解中徘徊半日後,終有所悟。
咦……
似乎,被人嫌棄反倒是件好事?
這不正好說明自己在士林中威望不足、名聲不顯嗎?
對老朱而言,這應該算是放下戒備了吧。
畢竟已將學生得罪至此,總不至于再懷疑我與他們過從甚密。
同時,胡大老爺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氣。
想當初,朱元璋從自己書房偷走的織機,竟稀里糊涂地立了功。
雖看似不起眼,卻實實在在惠及民生。
此類事物,能讓胡大老爺在民間持續累積名聲。
這多少讓他有些忐忑,于是轉而痛罵朱元璋一番。
畢竟,那不過是他藏于書房中的一件手工作品罷了。
朱元璋不聲不響地搬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
這一切皆是朱元璋自找的麻煩。
然而,胡大老爺卻成了最大的背鍋俠。
他心中滿是恐懼。
好在現在被迫繼續休假,也算是對之前新式織機引起風波的一種緩和。
休假!必須休假!
這實在讓人緊張至極!
近期絕不能再生事端。
……
胡大老爺決心保持低調。
而另一邊,朱元璋看到錦衣衛送來的關于胡大老爺的情報,也是頭疼不已。
“白日放縱!”
“夜夜狂歡!”
“貪圖享樂!”
……
奏報中,胡大老爺的生活完全是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朱元璋氣得幾乎咬碎後槽牙。
憑什麼你胡惟庸就能天天逍遙自在!
就不能為老朱家做點貢獻嗎?
咱們還是親家呢!
你到底想干什麼?
朱元璋現在確信,胡大老爺就是裝病,故意擺爛,想當條咸魚。
根本不是什麼身體不適,純粹是想玩!
而且,還玩得花樣百出!
此刻,朱元璋對胡大老爺的忌諱已所剩無幾。
要說完全信任,那是不可能的。
任何皇帝都不可能對臣子百分之百信任!
更別提朱元璋這種在腥風血雨中摸爬滾打過來的!
因此,他對任何人都存有一絲疑慮和戒備。
面對胡大老爺近年來的行為,朱元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想讓胡大老爺為朱家盡心效力!
“宋利,你說,咱們怎樣才能讓惟庸為咱家賣力呢?”詢問宋利,已是朱元璋多年的習慣。
他深知,宋利或許提不出極其高明的計策。
但只要開口,總能給些啟示。
這次,宋利也沒令他失望,思索片刻後,微笑著說︰
“皇爺,以老奴之見,若直接讓胡大人來當差,他恐怕不樂意。”
“他現在的生活多安逸啊!”
“功名利祿皆有,名利也看淡了!”
“現在的他,猶如紅塵中的逍遙神仙!”
“若您強行逼迫,老奴擔心胡大人真會做出極端之事,裝病可就麻煩了!”
朱元璋听後,面色凝重地點頭。
的確,若把胡惟庸逼急了,他真可能這麼做。
但朱元璋並未急著回應,因為他知道宋利話未說完。
見朱元璋沒有反駁,宋利接著說︰“可若您換個方式呢?”
“如今胡家的少爺可是您的駙馬!”
“若您給這位駙馬爺安排些事情,那當兒子的遇到難題,當爹的能不出手相助?”
“即便有所顧忌,不便直接露面,但在背後出謀劃策,也是為皇爺您分憂啊!”
朱元璋越听越興奮,最後重重拍了下宋利的肩膀。
“哈哈哈哈,宋利,還是你有辦法!”
“這主意好!”
“就這麼定了!”
“他怎會連親生兒子都不顧?”
“宋利,起草詔書,任命胡仁彬為工部員外郎,從五品之職!”
“讓他去干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宋利聞言,躬身行禮︰“遵命,陛下!”
詔書送達胡家之時,胡仁斌望著手中的詔書,又瞧瞧眼前笑得滿臉皺紋的宋利,一臉愕然。
“宋伯,陛下這是何意?”
“我如今已是駙馬!”
“哪有讓駙馬擔任六部衙門中如此重要的實職之理?”
“按規矩,不應該是安排個閑職嗎?”
“我原先的職位就挺不錯的!”
胡仁彬滿心困惑,不解其中緣由。
他成親之初,朱元璋曾親口封他為大理寺主簿,那不過是從七品的小官,但已算得上是越級提拔。
如今,竟一躍成為從五品的高官?
這究竟是為何?
古往今來,哪有備受重用的駙馬?
他隱約有種預感,自己似乎即將被更加重用,否則怎會打破這陳規?
工部員外郎,那可是要在工部某個清吏司中掌握實權的職位。
況且,胡仁彬深知自己的身份,在上元縣或許能隱瞞,但在六部衙門,他的身份必然暴露。
到那時,他雖只是個從五品的員外郎,但又有誰敢小覷?
畢竟,他背後的父親和妻子,豈是他人能輕易得罪的?
而且,據他所記,現任工部尚書章善這些年頻繁造訪他家。
這意味著,自己的頂頭上司竟是父親的手下?
如此一來,自己進入工部,情況就變得微妙了。
本章完)
別看胡仁彬這些年要麼被視為一無是處的紈褲,要麼就是在上元縣默默無聞地擔任著微不足道的縣尉,似乎從未真正涉足官場。
但他的出身決定了他即便只是偶爾旁听,所知也遠超大多數官員。
畢竟,他家接觸的都是頂層圈子。
他雖只是個站在一旁旁觀的小角色,且心不在焉,但那圈子實在高端,參與者水平亦非凡。
因此,當看到手中聖旨上授予的員外郎職位時,胡仁彬的第一反應便是“糟了”!
工部看似只是低調務實的部門,負責造軍械、修路搭橋、疏通河道、修建堤壩、營造宮殿等事務。
若僅從這些來看,工部簡直讓其他部門自愧不如。
然而,工部的權力實則極大,關鍵在于其掌握的巨額銀兩。
每當興修水利,工部總難逃貪腐之嫌。
只不過,依據手法高低、貪心程度等因素,最終曝光的案件會有所不同。
但無一例外,貪婪之事絕不鮮見。
畢竟,工部經手的銀兩數額龐大。
更關鍵的是,這與賑災等其他事務性質截然不同。
賑災購糧與分發易于審查,除非采用諸如火龍焚倉、陰兵借糧之類的卑劣伎倆,否則必定無所遁形。
相比之下,工部的大型工程項目耗資更為龐大,卻難以追查。原因在于,水利之事,六部之中唯有工部精通。加之工程動輒耗時數年,動員人力往往數以萬計,其中可操作的空間極大。
員外郎一職,雖僅為從五品,看似微不足道,連清吏司郎中都不及。然而,一旦工部有項目啟動,員外郎十有八九會成為現場的負責人。若真有水利項目,工部必派員外郎領餃的團隊前往。現場的權力,幾乎全集中在此員外郎手中,從官員任免到錢糧調配,乃至後續的審核,皆需與其商議。此乃典型的位卑權重。
此類官職,按常規絕不可能授予如自己這般的駙馬。工部官員多從內部升遷,因其需極高的專業素養。員外郎若不懂行,派至工地豈不徒勞?
胡仁彬很快便明白,這職位並非為自己而設,實則意在自家老爹。想到此,他本能地想拒絕。但望著手中那明黃色、繡有龍紋的絹帛,他猛然驚醒——此乃聖旨!
若拒絕,便是違抗聖旨的大罪。
一想到這罪名,胡仁彬猛然驚醒。
“罷了罷了!”
“我沒有父親那般能耐,違抗聖旨還能安然無恙,這等事只有他能做到!”
“我還是得與父親商議,找個合適的借口回絕。”
“這差事,我可擔當不起!”
想通後,胡仁彬恭順地接旨,並將滿面春風的宋利送走。
安慶公主初聞聖旨滿心喜悅,但見胡仁彬愁眉不展,心中一緊,輕聲問道︰
“夫君,父皇如此器重,實為難得!”
“為何你升職了,卻似乎並不開心?”
“莫非其中另有隱情?”
胡仁彬遲疑片刻,終坦誠相告︰
“這職位,其實並非為我而設。”
“皇帝岳父突然委我重任,怕是要借此將我綁在此位,間接讓父親出山!”
安慶公主聞言輕笑︰
“原來如此!”
“這還真像是父皇的作風!”
“夫君不必緊張,待公公歸來,你與他商議便是。”
“據我所知,父皇與公公,可是斗智斗勇多年的老友了。”
“既然父皇意在公公,便讓他們去較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