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康辰明白這是商機,卻無法理解恆遠侯府的做法。
他蹙眉問︰“恆遠侯府敢明擺著跟咱們搶這買賣?他們難道不知咱們的買賣背後是皇上和千歲?”
安公公面露譏諷地說︰“他們怎可能不知。他們是根本就沒把皇上和千歲放在眼里。恆遠侯府的銀子不知比國庫豐盈多少倍,可恆遠侯何曾為皇上分憂過?
先帝時不見他們送女兒入宮;到了皇上這兒,他們就動了這心思,只不過沒能成功。你說是為什麼?”
蔣康辰謹慎地回道︰“他們是不滿足這侯爺的爵位了?”
安公公卻是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他們這是怕皇上秋後算賬。”
安公公知道的自然比蔣康辰多。
恆遠侯府的魏家在前朝就是很會掙錢的大戶。前朝末年,魏家掏出大筆錢財支持慕容家起兵。
慕容家拿下江山後,論功行賞。前朝勛貴的魏家搖身一變,成了燕國的恆遠侯。一代代的恆遠侯就這樣靠著與皇帝的“親近”關系,積累起越來越多的財富。
先帝時,恆遠侯府靠著給先帝送女人、送珍奇,得到了先帝極大的信任,以此接了許多朝廷的活計。按照邵雲安的話來說就是接了許多國家的工程項目。
恆遠侯府的錢多,對外又常常做些施粥、修路的“善舉”,很是給自己掙了許多的名聲。
恆遠侯府有錢、有權,與皇上的關系也不錯。前面幾位皇帝,恆遠侯府魏家有送過女兒進宮,強強聯合嘛。
但有一位皇帝登基後,對外戚是一通亂殺,甚至連自己的母族也沒放過。自那之後,在那場屠殺後保存下來的世家們就再也不送家中女子進宮了。
先帝中後期燕國的國力開始衰退,儲位爭奪激烈,世家們也要為自己家族的日後前途多方考量。誰當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家族要在混亂中保存下來。
恆遠侯府一直表現出對皇帝的忠誠,表面上看只是醉心掙錢,沒有參與奪嫡之爭。可實際上,他們私下押注的卻不是那時的太子,因為太子的贏面太低了。
——不得帝王喜歡,沒有強勢的母家,也沒有世家大族的支持。
翁老帝師的翁家只能算清流,代老將軍就更別說了,在世家的眼里他就是一莽漢。
恆遠侯府那時候暗中押注了好幾個有勝算的皇子,無論最後是誰上位,他們都能依舊與新皇保持良好的“合作”關系。
結果千算萬算,上位的還真是太子!
恆遠侯府心虛麼,當然是心虛的;慌嗎?也不是太慌。
國家給先帝弄得亂糟糟的,國庫空虛,邊關告急,該慌的是新帝。不過恆遠侯府還是決定送一個嫡女進宮,算是向新帝服軟,也是給自家留條後路。
只是誰都沒想到,新帝拒絕了所有世家意圖送進宮的男男女女。登基第二年就廢了皇後,改立代齊攸為是君後!
新帝的這一舉動是狠狠扇在了恆遠侯府這些世家的臉上!
魏家一方面看不起代家人使出“美人計”勾引皇帝,用的美人還是個病怏怏的男人;另一方面,又因皇帝拒絕了魏家女而憤怒不已。
憤怒之後,就是更深層次的博弈。新帝為什麼拒絕?是想來日再如那位皇帝一樣對世家一通亂殺,還是……單純地記仇?
送女兒進宮誕下皇子這條路走不通,那魏家自然不會願意見到國庫充盈起來,見到皇上手里有錢。
待皇上有了錢,國庫充盈的那天,可能就是魏家倒霉的那天了。
如果皇上在國庫空虛的情況下動了有萬貫家財的恆遠侯府,其他幾家一定會聯合起來煽風點火說皇上是看上了恆遠侯府的家財,是殺人奪財。
那皇上的名聲就會大大受損。即便是昏君,都想在史書上留下自己光彩的一面,更何況皇上還不想讓做昏君。
就算日後會拿下恆遠侯府魏家,也不能讓人家以為皇上是看上了魏家的家財,必須是其他的、不得不動他們的原因。
永明帝獨寵君後代齊攸已是頂著很大的壓力了,加上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登基,其他人再不服,面上也只能俯首稱臣,可私下里服不服就不好說了。
畢竟永明帝是太子時,眼瞅著贏面著實不大。若是先帝再多活幾年,他那時候的太子之位可能真就會被廢了。
也是先帝死的是時候,代老將軍那會兒又恰好在京城,與太子來了個里應外合。
翁老帝師帶頭尊太子繼位,文臣只能屈服;武將又有代老將軍壓著,太子得以順利登基,改國號“永明”。
那那些押錯寶,或是暗中支持錯人的,難道真就不怕永明帝秋後算賬?他們真就甘願家族從此沉寂下去或甘願認命?
誰都怕死,又遑論牽扯到帝位之爭。
這其中的種種,安公公隱晦地講給蔣康辰。對皇上登基期間的那段混亂也不是毫無所知的蔣康辰明白安公公為何這麼急了。
還是他認識淺薄了,他只當是恆遠侯貪得無厭,沒想到還有這些彎彎繞繞在里面。
這不是簡單的爭奪商機,這是皇上與恆遠侯府所代表的某些世家大族的一場較量!
見蔣康辰听懂了他說的並不是太直白的關鍵所在,安公公道︰“恆遠侯府明面上說他們就是單純地花高價收購新茶和新酒,難不成皇上和君後還能下旨不許他們收?
奸商奸商,恆遠侯府只不過是做了奸商都會做的事。但這又不是災年哄抬糧價的奸商,該殺。
他們抬的是茶,是酒,皇上和千歲若是出手,那會被朝臣們非議‘與民爭利’,‘心胸狹窄’,甚至是‘小題大做’。
皇上與千歲不僅不能過問,甚至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
所以我才說要雲安想法子。只要能穩住大山部落和鮮鹿國的商人不被恆遠侯府拉了去,等到下一批的茶和酒出來,咱們就算是贏了。
這場‘仗’,咱們得幫皇上和君後打贏,得幫皇上和君後狠狠給恆遠侯魏春林幾個耳刮子!”
蔣康辰握住拳頭︰“希望雲安有法子。”
安公公︰“他必須得給咱們以後法子啊!”
高祖皇帝在位時冊封過“兩公三侯”,即︰安國公武家、寧國公楚家、恆遠侯魏家、昭陽侯鄭家、正遠侯魯家,都是開國有功的。
三代帝王後增至“三公五侯”,多了魯國公粟家、平安侯曾家和景陵侯白家。
康盛帝晚年,魯國公粟家與景陵侯白家因與代家有姻親關系受到波及,被奪了爵位。永明帝登基後又恢復了這兩家的爵位。
如今京城廣為流傳的是“三公五侯一王將”,一王將的“王”指的是燕國目前唯一的親王羅榮王慕容端,“將”就是大將軍代家。
在這十個家族中,最初的“兩公三族”都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是在前朝時在族地就極富盛名的大族。
而如今的“三公五侯一王將”中,也是以恆遠侯府魏家最有錢,是燕國名副其實的首富。
因為押錯寶,永明帝登基後,安國公府、恆遠侯府、昭陽侯鄭家、正遠侯魯家都試圖送家中的模樣端正的女兒或兒子進宮,皆未能如願。
寧國公楚家是永明帝還是太子時,家中有女被先帝選為了太子的妾室,也就是如今的靜妃。楚家當時是不樂意的,現在,楚家不知多慶幸先帝的那道旨意。
如今皇上唯一的皇子就養在靜妃的膝下,楚家自然要做些打算。
永明帝是明擺著不想與這些世家多周旋,所以他登基後至今才行事艱難。永明帝就是不想妥協,哪怕窮的每日只能啃窩窩,他也不想低頭。
換做別人,會說永明帝不適合做一位帝王,因為他的脾氣太硬。或許吧。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那樣打壓猜忌的時候他都沒低頭。如今成了皇帝,他更不願低頭。
燕國被先帝糟蹋,又連年打仗,整個國家窮的是叮當響。相比之下,大山部落和因地理原因很少受到戰亂的鮮鹿國算得上是國泰民安,十分的有錢。
用現代的眼光來看,這兩個“國家”就是那熟知的狗大戶,土豪滿地走,人人不差錢。
而之所以這兩個國家沒有趁機來瓜分燕國,也是有其原因在內。
大山部落是由二三十個小部落組成的部落聯盟,林地資源豐富,民風彪悍。可以說他們依靠的山水就能給他們帶來豐富的利潤。
大山部落的民風雖然彪悍,但他們並不願意與燕國開戰,因為大山部落面積遠不如燕國,人口也遠不如燕國,他們同時也受到胡哈爾國的侵犯。
燕國是在先帝晚年才開始國力衰弱,再加上打了很多年的仗,所以顯得力有不逮。但燕國是擊退了胡哈爾國的進犯的。
所以除非是閑的蛋疼,大山部落不會主動攻打燕國。因為他們的地理條件也決定了燕國不會輕易攻打他們。
鮮鹿國與燕國相距比較遙遠,中間隔著重重的山地。鮮鹿國靠海,他們的主要敵人是海的另一邊來自大斯國的斯匪。
所以大山部落和鮮鹿國與燕國的關系主要是經貿關系,彼此間貿易往來,互相賺銀子。
國庫空虛,私庫見底,永明帝不是沒想過從大山部落和鮮鹿國掙些銀子,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時機和人選。
燕國的商業很大一塊被恆遠侯府壟斷,永明帝要自己掙錢,就繞不開恆遠侯府這座大山。
現在,永明帝總算是有了可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還特別掙錢的買賣……他是絕對不能允許被任何人搶走的!
理清了恆遠侯府此舉的深層次意思,蔣康辰安撫說︰“安大人,此事咱們哪怕急,也不能自亂了陣腳。我以為此事還是要先秉承千歲,再看雲安那邊是否有好的法子。
過年我在雲安那里吃了不少的美味,雲安寫了菜譜。我回來也是要跟您商量一下,開一個火鍋店和麻將館,咱這雲龍閣里再加一道烤鴨的菜式。”
“火鍋店?麻將館?烤鴨?”安公公的眼楮頓時就亮了。
蔣康辰馬上掏出“計劃書”,把何為火鍋、麻將,何為烤鴨詳細介紹了一番。
安公公一邊听他說,一邊看“計劃書”的內容,越看安公公的眼楮越亮。待他听完蔣康辰的吃後感,安公公一拍桌說︰“開!趁著天還冷,這火鍋店要馬上開!
烤鴨讓大廚研究研究,盡快上桌。正巧了,千歲有一處農莊養了不少的羊,原本是皇上給千歲暖身子用的。”
蔣康辰聞言忙道︰“那咱們還是去別處收購些羊吧,那些羊留著給千歲暖身吃。”
安公公嘆了口氣︰“千歲現在一吃羊肉就腹痛,已經很久不吃了。只是羊還可以賣錢,千歲就讓養著了,現在倒是正好了。”
蔣康辰閉了嘴,安公公立馬又振奮起來,道︰“來,咱們來說說這火鍋店,待會兒咱家就進宮把茶和酒還有這火鍋店的事稟明千歲。”
※
蔣康辰從雲龍閣回到蔣宅時天都黑了。他和安公公兩人就雲龍閣之後的發展以及火鍋店、烤鴨等新菜式的上桌問題商議了一整天。
兩人這一天都是隨便對付了兩頓,滿腦子都被掙錢佔滿了。
說實話,幾個月前,蔣康辰還無法想象自己的生活會變得如此的忙碌和充實。在這忙碌與充實中,他的心也更加的踏實,更加的輕松。
仿佛壓在自己身上許久以來的枷鎖都全部被這些忙碌給帶走了。
回到家中,洗去一身的疲倦,蔣康辰沒有立刻上床歇息,而是又伏案提筆寫起了奏章。所有買賣的賬務由安公公負責,蔣康辰不插手,他主要負責的是擴展生意。
這對在國公府閉塞了多年,之後又只是在京城做些小買賣的蔣康辰來說充滿了困難與挑戰,但也讓他充滿了干勁兒。
在秀水村的這段時間,他跟著邵雲安學了不少的生意經,盡管很吃力,但他尚能應付,他也會多去信請教邵雲安。
現在茶和酒的數量少,只是京城都供不應求。
日後茶和酒的數量多了,他要如何沖破恆遠侯府與其他那些不願意皇上與千歲掙太多錢多人的打壓與阻攔,把茶、酒的生意做出京城,做出燕國,都是他未來要面對的。
等到蔣康辰忙完,已是深夜。累得睜不開眼的他直接合衣倒在床上,鞋子一踢,拉過被子蒙頭就睡,這對曾經的他來說是完全不可能會做的事。
兒子蔣沫熙被送到了秀水村,等于消除了他的最後一絲顧慮。現在的他只需要一股腦地往前沖,為自己、為兒子、為弟弟康寧,為蔣家努力掙出一片天!
鼻端是淡淡的梅花香,蔣康辰的腦袋挨著枕頭已入沉眠。夢里,有人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喊︰“辰寶……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