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秋蹲在曬谷場角落時,指腹正摩挲著竹筆桿上的細紋。竹絲在掌心硌出細碎的癢,像去年在徽州山坳里,老篾匠剖竹時濺在他手背上的竹屑。
“陳同志,這賬再對不出來,公社的秋糧征購要誤了。”會計老李的藍布褂子掃過谷堆,帶起一陣干燥的稻殼香。陳硯秋抬頭,看見西斜的太陽把老李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攤開的賬本上,正好蓋住“王家莊”那一行的數字。
他應了聲“就來”,把竹筆插進綁在腰上的筆囊里。筆囊是媳婦秀蘭用漿洗得發白的粗布縫的,開口處繡著半朵小小的稻穗——去年他去縣里培訓記賬,秀蘭連夜趕做的,說“見穗如見我,別把賬本記錯了”。
曬谷場中央的磅秤還圍著人,隊長老張正幫著社員把糧袋搬上秤。“三隊李桂蘭,小麥二十三斤五兩!”老張的嗓門像村口的老槐樹,粗糲卻響亮。陳硯秋握著賬本走過去,指尖剛踫到算盤,忽然想起早上出門時,秀蘭塞給他的那個布包。
“里頭是新磨的玉米面窩頭,還有你要的松煙墨。”秀蘭的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指尖帶著灶膛的溫度,“昨天去後山采的松煙,我自己搗的,比供銷社買的細。”陳硯秋當時急著趕早工,只胡亂應了聲,把布包塞進挎包就走了。
此刻算盤珠子在指間滑過,他忽然想起那錠松煙墨的模樣——秀蘭用一塊舊綢布包著,墨錠上還留著她手指捏出來的淺痕。去年冬天他記完賬,筆桿上的墨漬總洗不干淨,秀蘭就說要自己做墨,“松煙細,墨色亮,寫在賬本上不洇紙”。他當時只當是玩笑,沒想到她真的去後山采松針,在灶膛里燒出松煙,又用米湯調成墨錠。
“陳同志,愣啥呢?該記四隊的賬了。”老李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陳硯秋趕緊低頭,竹筆在賬本上落下第一筆,墨色果然比平時用的供銷社墨錠亮些,筆畫邊緣也干淨,不似以前那樣洇出細細的墨絲。
風從曬谷場東邊吹過來,帶著河邊蘆葦的氣息。陳硯秋記著賬,目光偶爾會落在竹筆桿上——這桿竹筆是老篾匠去年送他的,竹料是後山的老毛竹,剖成筆桿後,老篾匠用細砂紙磨了整整三天,桿身上還留著淡淡的竹節紋。“記賬的筆,要趁手,”老篾匠當時說,“竹性韌,寫再多字也不變形。”
他想起第一次用這桿筆記賬的情景。那天也是秋陽正好,他坐在公社辦公室里,竹筆在賬本上寫著“秋糧征購”,忽然听見窗外傳來秀蘭的聲音。他跑出去,看見秀蘭提著一個布兜,里面裝著剛蒸好的紅薯。“怕你餓,”秀蘭擦了擦額角的汗,“紅薯甜,填肚子。”那天他握著竹筆,在賬本空白處不小心畫了一道墨痕,後來怎麼也擦不掉,索性就留在那里,像個小小的記號。
“陳同志,歇會兒吧,吃個窩頭。”老李遞過來一個玉米面窩頭,金黃的顏色,還帶著熱氣。陳硯秋接過,忽然想起秀蘭早上塞給他的布包。他趕緊打開挎包,布包里的兩個窩頭還溫著,旁邊放著那錠松煙墨,綢布包著,墨錠上的淺痕還在。
他咬了一口窩頭,甜香在嘴里散開,是秀蘭特有的手藝——她總在玉米面里摻一點紅薯面,吃起來更軟和。去年他在縣里培訓,秀蘭寄了一兜這樣的窩頭,他分給同屋的同志,大家都說“陳同志的媳婦手巧”。那時候他拿著窩頭,忽然就想起竹筆桿上的竹節紋,覺得秀蘭就像這老竹,看著普通,卻有韌勁兒。
風漸漸大了些,曬谷場的稻殼被吹得打旋。陳硯秋吃完窩頭,又拿起竹筆記賬。筆尖在紙上滑動,墨痕一行行鋪展開來,像田里的稻穗,整齊又飽滿。他忽然注意到,竹筆桿上沾了一點玉米面,是剛才吃窩頭時蹭上的。他趕緊用指尖擦掉,卻不小心在筆桿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和去年那個墨痕一樣,成了又一個小小的記號。
太陽慢慢沉到西邊的山頭上,曬谷場的人漸漸少了。陳硯秋把最後一筆賬記完,核對了總數,確認沒錯後,才松了口氣。他把竹筆插進筆囊,收拾好賬本和算盤,準備回家。
路過河邊時,他看見秀蘭正蹲在河邊洗衣裳。夕陽把她的頭發染成金色,她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光潔的小臂。“硯秋,賬記完了?”秀蘭看見他,笑著站起來,手里還拿著一件他的藍布褂子。
“完了,都對上了。”陳硯秋走過去,從挎包里拿出那錠松煙墨,“你做的墨真好,寫在賬本上不洇紙。”秀蘭接過墨錠,用指尖摸了摸,“我還怕不好用呢,昨天搗松煙的時候,灰嗆得我直咳嗽。”
陳硯秋看著她眼角的細紋,忽然想起竹筆桿上的竹節紋。他握住秀蘭的手,她的指尖粗糙,卻很溫暖,是常年做家務留下的痕跡。“以後別自己做墨了,供銷社的墨也能用。”他說。秀蘭卻搖搖頭,“自己做的墨細,你記賬省勁兒。”
兩人並肩往家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一起。陳硯秋手里握著竹筆囊,能感覺到竹筆桿的溫度,還有筆囊里秀蘭繡的稻穗,隔著粗布,也能摸到細微的針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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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秀蘭去灶房做飯,陳硯秋坐在桌邊,把賬本攤開。他拿起竹筆,在賬本最後一頁空白處,輕輕畫了一朵稻穗——和秀蘭筆囊上繡的那半朵一樣。墨色亮堂,筆畫清晰,沒有洇紙。他看著那朵稻穗,忽然覺得,這竹筆的墨痕,就像他和秀蘭的日子,普通卻扎實,一筆一筆,都寫滿了踏實的暖。
晚飯時,秀蘭端上一碗紅薯粥,還有一盤炒青菜。“明天我再去後山采點松針,”秀蘭說,“再做一錠墨,你那錠快用完了。”陳硯秋喝著粥,看著秀蘭的側臉,忽然想起曬谷場的秋陽,想起竹筆桿上的細紋,想起賬本上的墨痕。他放下碗,拿起竹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平安”兩個字,墨色亮,筆畫穩。
“寫啥呢?”秀蘭湊過來看。“寫個平安,”陳硯秋笑著說,“咱日子平安,比啥都好。”秀蘭也笑了,眼角的細紋像綻開的稻穗。燈光下,竹筆桿上的墨痕和玉米面的淺印都清晰可見,像一個個小小的記號,記著這尋常日子里的暖。
夜里,陳硯秋把竹筆放進筆囊,和那錠松煙墨一起,放在床頭的小桌上。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竹筆桿上,竹節紋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他想起白天在曬谷場記的賬,想起秀蘭的笑容,忽然覺得,這竹筆的墨痕,不僅寫在賬本上,也寫在心里,一筆一筆,都是日子里最實在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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