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鐵鍬剛踫到土層里的硬物時,以為又是塊尋常的石頭。工地在城郊的邙山腳下,黃土里埋著數不清的碎磚斷瓦,他干了二十年考古臨時工,指尖早被歲月磨出了對老物件的直覺——可這次不一樣,那硬物裹著的土屑簌簌落下時,竟露出了一抹暗紅,像極了老家灶膛里燒透的木炭,卻又帶著木頭特有的紋理。
“周叔,發啥呆呢?李頭兒說這片得趕在天黑前清完。”小王扛著鋤頭路過,褲腳沾著新鮮的黃泥,說話時呼出的白氣在深秋的風里散得飛快。他探頭往老周腳邊看,“這不就是塊爛木頭?值當您蹲這兒半天?”
老周沒起身,從帆布包里掏出軟毛刷——那是文物局的張磊去年送他的,刷毛已經有些卷邊,卻被他擦得干干淨淨。他蹲在土坡上,腰背彎成了一張弓,毛刷輕輕掃過木頭表面,浮土一層層褪去,一個巴掌大的木俑漸漸顯露出輪廓頭部缺了一小塊,露出里面的木質肌理,軀干雕著簡單的衣紋,像是古代侍從穿的袍子,最特別的是它的右手,既不是常見的握拳,也不是自然下垂,而是食指和中指並攏伸直,其余三指微微彎曲,指尖朝著地面,像是在指什麼東西。
“乖乖,這是個老物件啊!”小王的嗓門一下提了起來,鋤頭“ 當”一聲砸在地上,“周叔,您這手真神了,這都能扒出來!”
老周沒接話,指尖輕輕踫了踫木俑的手勢,心里突然竄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這姿勢他好像在哪見過,可腦子像被黃土堵了似的,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掏出老年機,屏幕裂著一道斜紋,按號碼的手卻有些發顫“得給張磊打電話,這東西不一般。”
張磊趕來時,太陽已經西斜,把工地的土坡染成了金紅色。他剛從另一處遺址趕過來,藍色工作服上還沾著泥點,看到土坡上的木俑,眼鏡後的眼楮一下亮了“周師傅,您又立大功了!”他蹲下來,從包里掏出放大鏡,湊近木俑仔細看,“木材碳化程度不低,看這雕工風格,至少是唐宋時期的,說不定更早。”
“重點是這手勢。”老周指著木俑的右手,聲音有些發緊,“我跑了這麼多工地,沒見過這樣的。”
張磊點點頭,掏出相機多角度拍照,又用尺子量了木俑的尺寸“確實少見。一般侍從俑要麼是拱手禮,要麼是持物姿勢,比如握劍、托盤,這種並攏兩指的手勢,我得回去查資料。”他小心翼翼地把木俑放進泡沫箱,又給老周遞了瓶礦泉水,“您先盯著這片區,別讓推土機過來,我回去跟所里匯報,有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您。”
老周看著張磊的車消失在塵土里,心里卻像被什麼東西勾著。晚上躺在工地的板房里,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板房外的風嗚嗚地刮,像極了老家墳地里的風聲。他摸出枕頭下的照片——那是十年前拍的,父親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手里拿著一個木雕的小猴子,猴子的右手,竟和木俑的手勢一模一樣。
“爹,您當年說這手勢是啥意思來著?”老周對著照片喃喃自語,眼眶慢慢熱了。父親是個老木匠,一輩子沒離開過村子,雕的桌椅板凳在十里八鄉都有名,可最愛的還是雕小擺件,尤其是侍從俑,每個俑的右手都是這個姿勢。小時候他問過父親,父親只是笑,說“等你長大了就懂了”,可沒等他懂,父親就走了。
三天後,張磊的電話打來了,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周師傅,您快來文物局一趟!關于木俑的手勢,我們有新發現!”
老周揣著揣了五十塊錢,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公交到文物局。張磊在門口等他,手里攥著一疊拓片,拉著他就往辦公室走“您看,我們查了《唐宋墓葬俑式圖錄》,還請教了所里的劉教授,終于找到類似的了!”
辦公室的桌子上擺著幾張古墓壁畫的拓片,其中一張畫著一座墓室,幾個侍從俑站在棺槨旁,最右邊那個俑的右手,和老周發現的木俑手勢分毫不差——食指和中指並攏,指向地面。“劉教授說,這種手勢叫‘指地俑’,在唐宋時期的中小型墓葬里偶爾出現,但具體指什麼,一直沒定論。”張磊指著拓片,“有的說指墓室方向,有的說指隨葬品位置,還有的說只是儀式性姿勢。”
老周湊近拓片,指尖在那個手勢上輕輕點了點,突然想起父親當年雕完俑,總會在俑的腳下刻一個小小的“土”字。“張老師,我爹以前雕的俑,也是這個手勢。”他聲音有些發顫,“他說這叫‘指財’,是告訴主人,財在腳下。”
“財在腳下?”張磊眼楮一下亮了,抓起筆在本子上飛快記錄,“您是說,這手勢可能暗示隨葬品在墓室地面下方?”
老周點點頭,把父親的事慢慢說出來“我爹說,以前大戶人家下葬,怕陪葬的金銀被偷,會在墓室地面下挖個坑,把值錢的東西埋進去,讓侍從俑指著那個方向,既是給後人留記號,也是盼著家業能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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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磊立刻拿起電話,打給工地負責人“李經理,發現木俑的區域必須立刻圍起來,不準動工!我們明天就派勘探隊過去!”掛了電話,他拍著老周的肩膀“周師傅,您這一句話,可能幫我們少走好幾年彎路!要是真能找到隨葬品,您就是頭功!”
老周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就是隨口說說,能不能找到還不一定。”可心里卻像揣了個暖爐——父親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沒想到他的話,竟能幫上文物局的忙。
第二天一早,勘探隊就到了工地。老周特意請了假,跟著去看。隊員們用洛陽鏟在木俑出土的地方周圍打洞,每挖一米就取出土樣,仔細觀察。太陽升到頭頂時,一個年輕隊員突然喊起來“張老師,您看這個!”
張磊跑過去,接過洛陽鏟里的土樣,用手捻了捻,突然笑了“有細沙和漆皮!這下面肯定有東西!”
老周湊過去,看到土樣里裹著一點暗紅色的漆皮,和木俑的顏色一模一樣。“沒錯,就是這兒!”他篤定地說,仿佛看到父親站在旁邊,笑著對他點頭。
勘探隊加快了速度,下午兩點多,洛陽鏟在地下三米深的地方踫到了硬東西。隊員們小心翼翼地用小鏟子挖開周圍的土,一個方形的木箱慢慢露了出來,箱子外面裹著的麻布已經腐爛,卻還能看出完整的形狀。“小心點,別踫壞了!”張磊指揮著隊員用撬棍輕輕撬開箱子蓋,里面鋪著一層早已褪色的絲綢,絲綢下面,整齊地擺放著十幾件青銅器——有酒杯、香爐,還有一個小小的銅鼎,鼎身上刻著簡單的雲紋,雖然有些氧化,卻依然能看出當年的光澤。
“太好了!”張磊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這些至少是宋代的,保存得這麼完整,太珍貴了!”
老周站在旁邊,看著那些青銅器,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那年他八歲,父親雕了個侍從俑,讓他拿著玩。他不小心把俑摔在地上,俑的右手斷了,父親沒罵他,只是重新雕了個右手,還是那個手勢。“娃,這手勢不光是指財,也是指心。”父親摸著他的頭,“做人要腳踏實地,心里要有數,就像這木頭,只有根扎得深,才能雕出好東西。”
那時候他不懂,現在看著眼前的木俑和青銅器,突然全明白了——父親說的“財”,不是金銀,是做事的本分;說的“心”,是對手藝的敬畏。
晚上,文物局請老周吃飯,張磊敬了他一杯酒“周師傅,要不是您,我們可能就錯過這個發現了。您父親要是知道,肯定也為您驕傲。”
老周喝了一口酒,眼眶有些發紅“我爹一輩子就愛雕木頭,沒想到他的手藝,還能幫上文物局的忙。”
吃完飯,老周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下意識地做了個手勢——食指和中指並攏,指向地面。月光灑在他的手上,像是給這個古老的手勢鍍上了一層銀輝。他想起父親雕俑時的樣子,陽光透過槐樹葉灑在父親的手上,父親的手指靈活地在木頭上穿梭,每一刀都透著認真。
幾天後,老周收到了文物局寄來的證書,上面寫著“文物保護貢獻獎”。他把證書掛在自家堂屋的牆上,旁邊擺著父親的照片和那個斷了右手的木俑——那是他特意從老家帶來的。每天早上起來,他都會看一眼證書和照片,仿佛能听到父親的聲音“娃,好好干,別丟了老祖宗的東西。”
工地後來重新規劃了施工區域,發現木俑和青銅器的地方被保護了起來,立了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宋代墓葬遺址”。老周每次路過那里,都會停下來看看,風從牌子旁邊吹過,像是在訴說著千年的故事。他偶爾會蹲下來,在地上畫那個熟悉的手勢,陽光灑在他的手上,和父親當年雕俑時的陽光,一模一樣。
有一次,小王問他“周叔,您說那個木俑,為啥非要指著地面啊?”
老周看著遠處的邙山,慢慢說“因為它在等懂它的人。就像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不是埋在地下就完了,是等著我們去發現,去懂它們的故事,把這些故事傳下去。”
小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老周卻笑了——他終于明白,父親當年沒說出口的話,都藏在那個手勢里。那不是簡單的“指財”,是對歲月的敬畏,是對傳承的期待。而他,不過是接過了這根傳承的線,把千年的約定,從黃土里挖了出來,讓更多人知道,那些沉睡的老物件,都帶著前人的溫度,等著和懂它們的人,說一句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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