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俑的悄悄話
幼兒園的面包車剛停穩在博物館側門，豆豆就扒著車窗尖叫起來︰\"老師！那有個大胖子！\"
林老師牽著孩子們穿過栽滿銀杏的小徑，秋日陽光透過扇形葉片，在地上灑下跳動的光斑。展廳入口處立著尊半人高的彩繪陶俑，赭紅色的官帽斜斜搭在頭頂，青灰色的長袍下擺掃著漢白玉基座，嘴角像是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不是大胖子，是兩千多年前的文官陶俑哦。\"林老師蹲下來，幫豆豆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它在這兒站了好久，我們要輕輕說話，不然會吵到它的。\"
孩子們卻像一群剛出籠的小麻雀，嘰嘰喳喳圍了上去。陶俑的官帽確實歪得厲害，右側帽翅幾乎要蹭到肩膀，像是被誰惡作劇般推了一把。豆豆踮著腳尖，小胖手已經快要踫到陶俑的衣袖︰\"老師你看，它帽子掉啦，我幫它戴好。\"
林老師伸手輕輕按住他的手腕，掌心傳來孩子掌心的溫熱。\"別急呀，\"她仰頭望著陶俑斑駁的臉，彩繪早已在時光里褪成淡粉色，\"你听，它好像在跟我們說話呢。\"
孩子們頓時安靜下來，連最調皮的淘淘都屏住了呼吸。展廳里只有空調系統輕微的嗡鳴，陽光斜斜落在陶俑的官帽上，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它說"別踫呀，我戴了三千年呢"。\"林老師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當年給我戴帽子的工匠爺爺，手指可比豆豆的還巧呢。\"
豆豆的手慢慢收了回來，小眉頭皺成個疙瘩︰\"三千年是多久呀？比我奶奶還老嗎？\"
\"比奶奶的奶奶的奶奶還要老哦。\"林老師笑著捏了捏他的臉蛋，\"那時候還沒有幼兒園，也沒有面包車，人們出門要騎馬，寫字要用刀刻在竹子上。\"
這時，站在最前面的朵朵忽然指著陶俑的臉︰\"老師，它笑了！\"
果然，陶俑嘴角那道淺淺的弧度，在光影里仿佛真的彎了彎，像是被孩子們的吵鬧逗樂了。林老師心里一動，想起出發前查的資料——這尊陶俑出土于城郊的漢墓，陪葬坑前室里整齊排列著十二尊文官俑，唯有這尊的帽子是歪的，考古報告里寫著\"帽翅右側斷裂，疑為下葬時踫撞所致\"。
\"也許它當年是個調皮的文官呢。\"林老師順著孩子們的目光望去，陽光在陶俑的衣褶里流淌，那些被歲月磨平的紋路，忽然變得生動起來，\"就像我們班的豆豆，總愛歪著帽子跑。\"
豆豆立刻挺直腰板，小手把自己的小黃帽戴得端端正正︰\"我才不歪呢！\"
孩子們哄笑起來，剛才對文物的敬畏悄悄變成了好奇。淘淘扒著展櫃玻璃，鼻尖都快貼上去了︰\"老師，它衣服上的花紋是什麼呀？像小蛇在爬。\"
\"那是雲紋，\"林老師指著陶俑長袍上交錯的曲線，\"古人覺得雲會帶來雨水，莊稼才能長得好。就像我們畫水彩畫時，總愛給天空畫上雲朵。\"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總愛在爺爺的煙盒上畫歪歪扭扭的雲，爺爺總說\"我們囡囡畫的雲，比天上的還好看\"。
朵朵的小辮子隨著搖頭晃腦的動作甩來甩去︰\"它站在這里不無聊嗎？沒有人跟它玩。\"
\"它才不無聊呢。\"林老師的目光掠過展廳里來來往往的人影，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對著陶俑拍照，有戴眼鏡的學生在筆記本上速寫，\"每天都有好多人來看它，就像現在的我們。說不定晚上關了燈，它會跟旁邊的陶罐說悄悄話呢。\"
\"說什麼呀？\"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問。
\"可能在說"今天來了個小胖墩，非要給我戴帽子"。\"林老師故意壓低聲音，豆豆的臉一下子紅了，卻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就在這時，展廳的講解員走了過來，是個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姑娘，胸前掛著\"實習講解員\"的牌子。\"小朋友們好呀，\"她彎下腰，聲音清脆得像風鈴，\"你們知道這尊陶俑為什麼帽子是歪的嗎？\"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把目光齊刷刷投向林老師。
\"其實呀，\"講解員指著陶俑頸部的斷裂處，\"它剛出土的時候，脖子這里碎成了三塊。修復的時候，師傅特意把帽子歪著放，說這樣才像個隨和的文官，不像別的陶俑那麼嚴肅。\"她頓了頓，眼里閃過一絲懷念，\"我爺爺就是修復它的師傅，他總說，文物也有脾氣，有的愛板著臉，有的就愛開玩笑。\"
豆豆突然舉起小手︰\"那它會餓嗎？要不要給它帶小餅干？\"
講解員被逗笑了︰\"它不餓哦，但是它喜歡听小朋友說話。我爺爺修復它的時候，總愛在旁邊念叨"今天天氣好"，"隔壁張大媽送了餃子"，說這樣陶俑才不會孤單。\"
林老師忽然想起早上出門時，豆豆非要把口袋里的奧特曼卡片塞給她︰\"老師，給陶俑看我的奧特曼，它就不怕黑了。\"當時她笑著收下，此刻卻覺得，也許這張印著光怪陸離圖案的卡片，真能跨越兩千年的時光，給那個歪著帽子的文官帶去一點新鮮事。
\"我們跟它說再見吧，\"林老師看了看表，\"還要去看會講故事的陶罐呢。\"
孩子們卻不肯走，排著隊跟陶俑揮手。\"明天我還來給你戴帽子！\"豆豆踮著腳喊，被淘淘推了一把︰\"笨蛋，它戴了三千年啦！\"
林老師牽著孩子們轉身時，無意間回頭望了一眼。陽光恰好移動到陶俑的帽檐，那道歪歪的影子投在展櫃玻璃上，像個調皮的省略號。她忽然覺得，那尊沉默了兩千年的陶俑，真的在听孩子們說話，就像當年那個修復它的老人，在深夜的工作室里，對著碎片輕聲念叨家常。
走出展廳時，銀杏葉又落了幾片，粘在豆豆的小黃帽上。他摘下葉子，小心翼翼地夾進林老師給的圖畫本里︰\"老師，這個送給陶俑當書簽好不好？\"
\"好呀，\"林老師幫他把葉子撫平，\"下次來的時候，我們把它放在展櫃前，它一定會喜歡的。\"
遠處的展櫃里，歪著帽子的陶俑靜靜立著，嘴角的弧度在光影里明明滅滅，像是藏著一個跨越千年的秘密。而在它看不見的地方，孩子們的笑聲正像陽光一樣，漫過博物館的長廊，漫過那些沉默的文物，漫過時光織就的網。
也許真的有那麼一個瞬間，陶俑輕輕眨了眨眼，在心里對那些蹦蹦跳跳的背影說︰\"明天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