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遐思僵硬地接過師兄遞來的果汁杯，指尖冰涼。
她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斜對面那個平靜喝茶的身影。
心口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堵得難受。
窘迫、難堪、一絲被強行“保護”的不適感，還有……一種更深沉的、讓她無法理解的復雜情緒，在心底翻攪。
他記得。
他記得她住過院。
他記得醫生說過什麼？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她？
還是……真的在擔心她的身體？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混亂。
她用力攥緊了手中的果汁杯，冰涼的杯壁刺激著掌心。
………………………………
聚餐在繼續。
時遐思幾乎食不知味。
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希望這頓飯快點結束。
就在她神游天外時，一盤色澤紅亮誘人的水晶蝦仁被轉到了她面前。
鮮嫩的蝦仁裹著薄芡，散發著誘人的鮮香。
旁邊一位師姐熱情地招呼“遐思，嘗嘗這個，這家的招牌，味道很好！”
時遐思下意識地拿起筷子，正要伸過去。
斜對面的雲芝宇也恰好抬手去夾旁邊的一道菜。
兩人的動作在轉盤上方短暫地交錯。
時遐思的筷子尖，在即將踫到蝦仁的瞬間，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這個微不可察的停頓，落入了雲芝宇低垂的眼簾。
他夾菜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仿佛只是隨意地掠過。
但就在他收回筷子的瞬間，他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極其自然地、極其輕微地搭在了玻璃轉盤的邊緣。
他的指尖似乎只是隨意地搭著，沒有用力。
但就在時遐思的筷子終于落下，夾起一顆飽滿蝦仁的同時，那沉重的玻璃轉盤，竟極其平穩地、朝著她的方向，極其細微地轉動了那麼一小格。
這個轉動幅度極小，幾乎難以察覺。
剛好讓那盤誘人的水晶蝦仁，穩穩地停在了時遐思觸手可及、最方便取用的位置。
時遐思夾著蝦仁的手微微一頓。
她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看向雲芝宇。
雲芝宇已經收回了搭在轉盤邊緣的手，正神色如常地和旁邊的研二師兄低聲交談著什麼，仿佛剛才那細微的轉動與他毫無關系。
他的側臉輪廓在包廂柔和的燈光下顯得平靜而專注。
時遐思看著自己筷子上那顆晶瑩剔透的蝦仁，又看了看那盤穩穩停在她面前的菜肴。
心口那片翻攪的亂麻，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極其輕柔地拂過，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異樣感。
不是醫院里的冰冷，不是高鐵站的宣告，不是會議室的壓迫，也不是連廊擁抱的混亂和機房指點的疏離。
更不是剛才擋酒時的、帶著強勢保護的窘迫。
這一次，是無聲的、細小的、仿佛只是出于同桌用餐的、最平常不過的便利。
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微小到……讓她無法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默默地將蝦仁送入口中。
鮮甜彈牙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卻無法驅散心湖深處那片被這接二連三的、無法定義的舉動攪動起的、更加洶涌而復雜的波瀾。
她低著頭，咀嚼著食物，目光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再次掃過斜對面那個平靜如水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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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里的氣氛在酒精和音樂的催化下達到了高潮。
幾位研二師兄師姐顯然進入了狀態，正拿著麥克風投入地唱著懷舊金曲，聲音透過音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其他人或跟著拍手，或湊在一起說笑，空氣里彌漫著食物、酒氣和煙草混合的濃烈氣息。
時遐思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胃里也有些不舒服。
水晶蝦仁的鮮甜早已被周遭的喧囂和混雜的氣味沖散。
她看了一眼手機，安安的實時監控畫面里，小家伙正蹲坐在門口，對著攝像頭“喵喵”地叫著，琥珀色的大眼楮里帶著等待的委屈。
不能再待下去了。
社交能量早已透支，身體的疲憊和心頭的煩悶也達到了。
更重要的是，安安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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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趁著一首歌結束、下一首前奏響起的短暫空隙，站起身，繞到主位上周教授的身邊。
“周老師，”她的聲音不大，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謝謝您的款待。我……家里還有點事，可能得先回去了。”
周教授正和旁邊的研二師兄討論著什麼，聞言轉過頭，臉上帶著酒意燻染的紅暈和笑意“嗯？遐思這就要走啊？這才剛開始熱鬧呢！再坐會兒嘛，讓師兄師姐們帶你們去ktv放松放松！”
“不了，周老師，”時遐思微微搖頭，語氣帶著不容錯辨的堅持，但依舊保持著禮貌，“真的有事。謝謝您和大家的照顧。” 她微微欠身。
周教授看她神色認真，不似作偽，也就沒再強留，笑著擺擺手“行行行，有事就去忙。路上注意安全啊！到家在群里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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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謝周老師。”
時遐思如蒙大赦，再次欠身，轉身就想快步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喧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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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轉身的剎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斜對面，那個一直沉默坐著的身影，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雲芝宇也站了起來，動作干脆利落。他幾步走到周教授身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背景音樂的前奏“周老師，我也先走了。實驗室那邊，下午跑的模擬結果應該出來了，我回去看看。”
他的理由听起來無懈可擊，帶著一貫的專注和效率感。
周教授顯然很滿意這種主動加班的勁頭，臉上的笑容更盛“好好好！芝宇就是勤快！行，那你……”
周教授的目光在已經走到包廂門口、正伸手去拉門的時遐思背影，和面前沉穩可靠的雲芝宇身上轉了一下，幾乎是順理成章地接了下去“……正好，遐思一個人回去不安全。芝宇你順路送送師妹吧！你們住得方向差不多，你晚點再回實驗室也不遲！”
這個提議如同一道驚雷，毫無預兆地劈在時遐思剛松了一下的心弦上。
她拉門的動作瞬間僵住。
送她？
讓雲芝宇……送她回家？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恐慌和強烈不適感的浪潮瞬間將她淹沒。
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不用”。
然而，周教授那帶著酒意卻不容置疑的關心目光，以及包廂里其他同學投射過來的、帶著點曖昧或了然的眼神，像無形的繩索捆住了她的喉嚨。
拒絕？在導師明確安排、眾人目光聚焦的情況下？那只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猜測和關注。
雲芝宇似乎也頓了一下。
他的目光越過周教授，落在了門口那個僵硬的背影上。
光影在她身上投下清晰的輪廓，單薄，緊繃，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抗拒。
“嗯。”
他沒有多余的話，只是低沉地應了一聲。
聲音平靜無波，听不出任何情緒。
他朝著周教授和眾人微微頷首，便邁開步子，朝著門口走來。
腳步聲沉穩地靠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時遐思緊繃的神經上。
她猛地拉開門，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那令人窒息的、混雜著酒氣和喧囂的包廂。
走廊里涼爽許多的空氣涌入肺腑，讓她稍微喘了口氣，但心口的重壓絲毫未減。
她不敢回頭，只是低著頭，快步朝著電梯廳的方向走去。
身後，那沉穩的腳步聲如影隨形，不快不慢，始終保持著幾步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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