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和排斥的堅冰依舊存在，但經歷了風雨連廊的意外、機房窘迫的解圍、還有昨夜那無聲的、帶著他氣息的溫暖……
此刻面對這簡單的、甚至帶著點溫和的詢問，那份純粹的、針扎般的驚悸，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茫然和一絲極其微弱的……不知所措所取代。
她無法再像之前那樣，用尖銳的“別踫我”或生硬的“跟你沒關系”來回應。
那條洗淨的毯子像一個無聲的證據，證明了他確實做過一件超出她“恐懼和排斥”框架之外的事情。
“……還行。”
她听到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近乎虛弱的平靜。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什麼。
只是兩個模糊的字眼，像一層薄薄的霧氣，勉強隔開了兩人之間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雲芝宇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顫動，泄露著內心的不平靜。
那蒼白的臉色和疲憊的神情，清晰地訴說著她的狀態並不如她所說的那麼“還行”。
但她沒有像以前那樣，像受驚的刺蝟般豎起全身尖刺。
這細微的變化，像投入死水的一粒微塵，在他深不見底的眼底激起了一絲幾不可查的漣漪。
那漣漪里，似乎有某種沉重的、壓抑已久的東西，極其輕微地松動了一下。
他沒有再追問。
只是拿著那條已經歸還的毯子，手指在柔軟的絨面上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
“嗯。”
他又低低地應了一聲，听不出情緒。
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似乎準備結束這場短暫的對話。
時遐思暗暗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一點點。
終于……可以結束了。
然而，就在她以為他會轉身離開時，雲芝宇的腳步卻微微一頓。
他側過頭，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比剛才更深沉了一些，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
“實驗室那邊，”
他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平穩，卻似乎比剛才多了一點分量，“數據處理如果還有問題，不用硬撐。”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辭，“……可以問我。”
這句話很平常，甚至帶著點公事公辦的意味。
但在此刻，在這個剛剛歸還了帶著他氣息的毯子的僻靜角落，在經歷了昨夜那無聲的溫暖之後，這句話的含義似乎變得格外不同。
不再是冰冷的指令，也不是居高臨下的指點。
更像是一種……帶著距離感的、卻異常清晰的許可。一種向她敞開的、屬于“搭檔”的通道。
時遐思的心再次被攥緊。
她猛地抬起眼，猝不及防地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里面沒有了之前的審視或試探，只有一片沉靜的、如同深海般的包容，以及一種……她完全看不懂的、深沉的疲憊。
他看著她眼中瞬間閃過的震驚和茫然，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只是拿著那條深灰色的毯子，朝她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便轉身，邁開沉穩的步伐，融入了走廊重新變得喧鬧的人流中，很快消失不見。
僻靜的角落里，只剩下時遐思一個人，還站在原地。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于他身上的冷冽松木香。
她看著空空的雙手，又看了看他消失的方向。
“可以問我。”
那低沉平靜的四個字，像帶著回音，在她混亂的心湖里反復震蕩。
來自身體的熟悉感，精準的解決問題能力，無聲的溫暖幫助，此刻，又加上了一個帶著克制關切的詢問。
她站在角落里，只覺得心口那片巨大的空白和茫然，被這接踵而至的、無法定義的復雜存在，攪動得更加洶涌澎湃。
………………………………
周教授組的聚餐定在滬市一家頗有名氣的本幫菜館。
古色古香的包廂，紅木圓桌，氣氛比實驗室輕松許多，但也帶著學術圈特有的、半正式的拘謹與試探。
時遐思坐在圓桌靠外側的位置，刻意避開了雲芝宇所在的、靠近導師和幾位研二師兄師姐的中心區域。
她面前放著一杯清茶，安靜地听著大家寒暄、討論課題方向、或者分享些校園八卦。
她努力將自己融入背景板，偶爾在話題轉到自己時，才簡短地應和幾句。
安安的喂食鬧鐘在包里震動了一下，她借著桌布的遮掩，飛快地回復了家里的智能喂食器確認投喂。
想到小家伙此刻應該正埋頭在食盆前，她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了一絲。
………………………………
菜陸續上桌，色澤誘人，香氣四溢。
推杯換盞間，氣氛漸漸活絡起來。
坐在時遐思旁邊的一位性格爽朗的研二師兄，大概是想帶動一下氣氛，尤其照顧一下看起來格外安靜的新師妹，便拎起一瓶度數不低的白酒，笑著探身過來。
“時師妹，別光喝茶啊！來來來，嘗嘗這個，咱們滬市本地的佳釀，味道正！”他熱情地就要往時遐思面前那只一直空著的、用來盛飲料的小玻璃杯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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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酒液即將落入杯口的瞬間——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速度和力量，倏然橫插過來。
那只手精準地蓋在了時遐思的杯口上方。
動作快得甚至帶起一小股微涼的風，拂過時遐思放在桌邊的手背。
“她不能喝酒。”
低沉平靜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包廂里略顯嘈雜的談笑聲，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篤定。
時遐思的心猛地一跳，愕然抬頭。
雲芝宇不知何時已經側過身，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傾，隔著她旁邊那位研二師兄，那只覆蓋在她杯口的手，穩定而有力。
他的目光並沒有看她，而是落在那位拿著酒瓶的師兄身上，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近乎陳述事實般的肯定。
研二師兄的動作僵在半空，酒瓶傾斜著，酒液在瓶口晃蕩。
他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眼神在雲芝宇和時遐思之間曖昧地掃了一下“喲？芝宇，這麼了解師妹啊？這都知道了？看來……”
他的話沒說完，但未盡之意帶著明顯的調侃，引得旁邊幾個同學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時遐思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窘迫和猝不及防的被關注。
他憑什麼替她做決定？
他憑什麼在這種場合下用這種方式……“保護”她？
“我……”她想開口反駁，想說“我能喝一點”，或者至少解釋一下，但喉嚨像被什麼堵住，發不出聲音。
那只蓋在杯口的手，離她那麼近，仿佛帶著無形的壓力，讓她動彈不得。
雲芝宇似乎完全沒理會師兄的調侃。
他收回手，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只是拂去一點灰塵。
那只手重新落回他自己的桌面上，拿起旁邊的茶壺，給自己續了杯茶。
整個過程，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沉靜的、近乎淡漠的樣子，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阻攔只是順手為之。
“她前段時間剛出院，身體需要恢復。”
他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目光平靜地看向那位師兄，語氣平淡地補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喝酒不合適。”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師兄眼中的曖昧和調侃。
他恍然大悟，臉上露出歉意的表情“啊！對對對！你看我這腦子！忘了這茬了！抱歉啊時師妹！怪我怪我！”他連忙放下酒瓶，轉而拿起旁邊的果汁壺，“來來來，果汁！鮮榨的，健康！”
尷尬的氣氛瞬間化解，話題很快被其他同學帶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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