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個悶熱的午後。
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雨襲擊了滬市。
烏雲壓頂,天色瞬間暗如黃昏,豆大的雨點裹挾著狂風,瘋狂地抽打著生科院大樓的玻璃幕牆,發出密集而駭人的 啪聲。
時遐思剛結束在hpc機房幾個小時的鏖戰,正抱著筆記本和幾份剛打印出來的qc報告,準備穿過長長的、連接主樓和西配樓的玻璃連廊回實驗室。
連廊是半封閉的,但此刻狂風裹挾著雨水,從敞開的通風口和縫隙中猛烈地灌入,發出淒厲的嗚咽聲。
燈光在狂風的撕扯下忽明忽暗,將濕漉漉的地面映得光怪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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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踏入連廊沒幾步,一陣更強的風猛地從側面襲來。
像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啊!”時遐思驚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
懷里的筆記本和厚厚一沓打印紙脫手飛出。
紙張如同受驚的白鳥,在狂風中四散翻飛。
筆記本“啪”地一聲重重摔在濕滑的地面上,屏幕瞬間暗了下去。
時遐思自己也踉蹌著向後倒去,眼看後腦勺就要撞上冰冷的金屬欄桿。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手臂猛地從斜後方伸了過來。
那手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驚人的速度,精準地、牢牢地箍住了她的腰。
一股巨大的、帶著體溫的力道瞬間將她從失控的邊緣狠狠拽了回來。
她的後背重重撞進一個堅實溫熱的胸膛。
沖擊力讓兩人都悶哼了一聲。
時遐思驚魂未定,心髒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
冰冷的雨水被風刮到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但腰間那只手臂傳來的滾燙溫度和身後那具堅實身體的觸感,卻如同烙鐵般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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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濕滑的地面,卻是在大學圖書館老舊的大理石台階上。
她(記憶中的自己)抱著一摞搖搖欲墜的厚重文獻,腳下高跟鞋一滑。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狼狽滾落時,一只同樣有力的手臂瞬間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穩穩地撈了回來。
書嘩啦啦散落一地。她驚魂未定地抬頭,撞進一雙帶著促狹笑意的深邃眼眸里。
他低頭看著她,嘴角上揚,聲音里帶著一絲戲謔和後怕“學姐,走路要看路啊。這麼多書砸下來,我可賠不起。”
陽光透過圖書館高高的彩繪玻璃窗,在他身後投下斑斕的光影。
她聞到他身上干淨的皂角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舊書墨香,腰間被他手臂觸踫的地方,隔著薄薄的夏衣,傳來一陣陣滾燙的悸動。
她慌忙掙脫,臉頰飛紅,彎腰去撿散落的書,卻掩飾不住嘴角偷偷揚起的弧度。
他蹲下身幫她收拾,修長的手指拂過書頁,動作輕快。
那一刻,台階上的混亂和尷尬,都化作了某種隱秘而甜蜜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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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沒有尖銳的刺痛,沒有劇烈的頭痛,沒有失控的恐慌。
只有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冰層深處悄然裂開一道縫隙的……熟悉感。
這熟悉感並非來自記憶的畫面,而是源于身體最本能的感知——那箍在腰間的手臂的力度和角度,那胸膛緊貼後背的堅實觸感和溫度,甚至那在狂風中依舊清晰可辨的、帶著一絲急促的呼吸節奏……
都與那個圖書館台階上短暫的擁抱,在身體深處喚醒了某種沉睡的、被遺忘的肌肉記憶。
時遐思的身體徹底僵住了。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巨大的、讓她大腦瞬間宕機的茫然和……困惑。
雨聲、風聲、連廊燈光的閃爍……
周圍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雲芝宇的手臂還緊緊箍在她腰間,隔著被雨水打濕的薄薄衣料,那滾燙的溫度和不容忽視的力量感源源不斷地傳來。
他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後背,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同樣急促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衣料撞擊著她的脊背,與她狂亂的心跳幾乎同頻共振。
他微微低下頭,溫熱的呼吸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拂過她濕漉漉的鬢角。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
沒有醫院里的質問,沒有會議室里的試探,沒有機房里的冰冷疏離。
只有這狂風暴雨中,一個純粹的、出于本能的、將她從危險邊緣拉回的擁抱。
時遐思忘記了掙扎,忘記了抗拒。她只是僵硬地靠在他懷里,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腰間那滾燙的觸感和後背傳來的、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遍遍沖刷著她冰封的感官壁壘。
那份因失憶而築起的、對“雲芝宇”這個名字和這個人的絕對恐懼與排斥,在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原始保護意味的觸踫下,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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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芝宇似乎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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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箍在她腰間的手臂肌肉繃得極緊,卻沒有立刻松開。
他微微側過頭,下頜幾乎要蹭到她的發頂。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身體的僵硬,但這一次,那僵硬里沒有了熟悉的、針扎般的驚懼和排斥,反而是一種……懵懂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這細微的差別,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間穿透了他眼底凝結多日的寒冰。
他箍著她的手臂,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小心翼翼,收緊了一點點。
仿佛在確認,這片刻的、沒有尖叫和抗拒的觸踫,是否真實。
就在這時,連廊盡頭傳來幾個學生匆匆跑過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這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這詭異的、凝固的平衡。
雲芝宇的手臂猛地一僵,隨即像被燙到一般,迅速而果斷地松開了她。
力道之大,甚至讓時遐思又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的欄桿才站穩。
兩人迅速拉開了距離,如同兩顆驟然分開的磁石。
雲芝宇背對著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閃爍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僵硬。
他抬手,似乎極其快速地抹了一下臉,聲音在風雨聲中顯得異常沙啞低沉,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狼狽?
“雨太大,走側門安全通道。”
他只丟下這一句,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便大步流星地朝著側門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連廊拐角的風雨陰影里。
時遐思獨自站在原地,扶著冰冷的金屬欄桿。
腰間和後背那滾燙的觸感仿佛還殘留著,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
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撲打在她臉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臉頰反而在隱隱發燙。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剛剛扶住欄桿的手。
指尖還在微微顫抖,但不是因為恐懼。
地上,散落的打印紙被雨水浸濕,字跡模糊。
她的筆記本屏幕碎裂,暗沉一片。
連廊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風雨聲依舊淒厲。
但剛才那一刻,那短暫而有力的擁抱,那堅實胸膛傳來的心跳,那箍在腰間的手臂帶來的、源自身體深處的熟悉感……
像一顆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在她刻意維持的死寂冰層下,激起了一圈圈無聲的、卻無法忽視的漣漪。
那名為“恐懼”的堅冰,第一次,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而她站在風雨飄搖的連廊里,看著那道遠去的、帶著一絲狼狽卻依舊挺拔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涌起的,不是純粹的恐慌,而是一種巨大的、讓她無所適從的茫然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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