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防線,南部扇區。
三座鐵灰色的龍牙堡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史前巨獸,佇立在曾經的塹壕區最前沿。
那堵接天連地的灰霧之牆,已被第四圈龍牙堡驅散到了五公里之外,完全融入了夜幕,肉眼再也無法分辨其邊界。
周圍,只剩死一般的寂靜。
......
李薇站在工事最前沿,背對堡壘,面朝黑暗。
風很大,吹得她未被束起的青絲狂亂舞動。
她抬起左臂,軍用腕表上泛著幽綠色的微光。
【22:05:13】
距離奪還作戰發起,還有一小時五十四分四十七秒。
先前曾為李薇講過課的陳建文少校站在她身側,手里抱著一台軍用平板,側著身,將戰場平面圖展示出來。
“上校,我們做最後一次任務確認。”
陳建文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筆直的紅色光線。
“原先遲滯區內的爆炸物,已經全部遙控引爆,行進路線是安全的。”
“這里,是我們現在的位置。”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的一個光點停下,隨即又向左上方滑動。
“一會兒您要沿著這條線前進,大概正北偏西三十度方向,直線距離五公里。”
“到達目標點後,您的腕表會有提示,我們也會與您保持聯絡。”
“但,戰場環境復雜,如出現極端情況,我們會用信號彈給您標示位置。”
他敲了敲屏幕,被標紅的“目標點”影像放大。
“您抵達之後,第五圈,第一組龍牙堡會從地下開始抬升,它們完全升出地面並完成固定的過程,大約需要二十分鐘。”
“在過去的作戰中,這二十分鐘,是淵怪反應最激烈,攻勢最凶猛的時間段。”
“您的任務,就是以後置堡為中心,清空五百米範圍內的所有威脅。”
“直到堡壘內部的諧振裝置完全啟動,以及......我們的工兵部隊完成附屬工事的搭建。”
“預計,需要堅守三到四個小時。”
平板影像再度縮小,陳建文手指滑動,又一條紅色的弧線從“目標點”向西延伸。
“待第一組龍牙堡穩固後,您得立刻沿著這條線路前進,抵達二號點。”
“距離同樣是五公里,然後,重復以上全部流程。”
李薇靜靜地看著不斷閃爍的藍色地圖,臉上沒什麼表情,光影在她瀲灩的杏眸中流轉。
“我離開後,先前建好的堡群,如果頂不住怎麼辦?”
陳建文關掉平板,豁然挺直了腰背,“上校,請相信我們!”
李薇盯著他看了半天,任由風聲在耳畔呼嘯。
半分鐘後,她點了點頭,“知道了。”
陳建文笑了笑,倏地後退半步。
“立正!”
他的口令短促而有力,像一聲炸雷。
兩人身後,十幾個參謀與警衛軍靴猛地一並,匯成啪地一聲脆響。
“敬禮!”
十幾只手臂,整齊劃一地抬起,定格在眉前。
李薇緩緩轉過身,正對著他們。
她抬起右手,貼向自己的太陽穴,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
當她放下手臂時,臉頰上忽然傳來了一絲異樣的冰涼。
緊接著,額頭上也是一涼。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天幕中,不知何時,竟飄下了一片片細碎的,白色的晶體。
它們在空中打著旋,悠悠然地飄落。
【下雪了?】
【才九月底吧?】
“西疆的雪,就是這樣的。”同樣放下手臂的陳建文輕聲說,“說起來,今年,還算是來晚了。”
李薇張開手掌,任由一片雪花落在上面。
接觸到她手心的溫熱,雪花迅速融化,成了一點點水漬。
“就當是......”
她頓了頓,想著戰後的好日子,聲音里竟帶上了一絲期盼。
“瑞雪兆豐年吧。”
19軍臨時指揮部的辦公室里,秦嵐指間夾著一支快要燃盡的煙,卻忘了去抽。
煙灰顫巍巍地積了一長截,終于承受不住自身重量,斷裂,散落在地板上。
她曾拜托李薇,以19軍的名義,幫忙關注著唐豆、甦夢和林婉柔。
半小時前,有參謀送來消息。
第七小隊的這三位,以及許許多多剛剛傷愈的軍武者,被統一調配去了各支隨軍武者缺額嚴重的集團軍。
她們三個,便去了五十二集團軍,並將隨部隊投入即將開始的奪還戰役。
要找軍長幫忙嗎?
秦嵐糾結著,彷徨著,最後苦笑著搖頭。
吸了口氣,她按滅了煙頭,緩緩起身,最後看了眼李薇的臥室,這才走回自己的隔間。
動作麻利地整理好行軍包,套上戰甲,秦嵐照著鏡子,吹了個口哨。
接著,她返回辦公室,從抽屜里撕了張白紙,蹭蹭蹭寫了一行字,然後認真壓在煙灰缸下面。
做完這一切,她將行軍包甩到背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走出小樓,向著防衛軍駐十九軍聯絡處行去。
南部扇區,地下。
巨型運輸隧道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機油、硝煙和濕潤泥土混合的奇特味道。
穹頂上,功率巨大的照明燈帶投下慘白的光,將入口平台照得亮如白晝。
一隊隊身著“龍鱗甲”外骨骼的士兵整齊列隊,肅立無聲,仿佛一尊尊灰綠色的雕像。
在他們身側,各營連的隨軍武者,隊形則散亂的多。
只不過,他們身上的肅殺之氣,卻遠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比擬的。
軍用折疊桌在隊伍前方展開,上面攤著一張巨大的龍牙堡剖面圖。
二營長鐘離,戴著他那標志性的金絲邊眼鏡,手指在圖紙上輕輕敲擊。
“我們營,負責第五圈、第三組龍牙堡,一號火力堡的防御。”
“按照以往經驗,淵怪的反撲會像瘋狗一樣,戰斗持續時間,大概在二十四到七十二個小時之間,不排除極端情況。”
“因為是全線推進,兵力緊張,這期間,沒有換防,全靠我們自己!”
“咱們營運氣好,這次分到的任務是堡內防御,而不是蹲附屬工事!”
“可越是這樣,咱們越不能掉鏈子!”
“下面,我安排具體任務......”
“一連負責......”
......
鐘離的語速不快,條理分明,將任務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種可能的突發狀況,都剖析得明明白白。
但說著說著,他的話音卻微微一頓。
因為,他的視線無意中掃過隊伍。
在一連隨軍武者的隊尾,站著三個姑娘。
一個大濃妝包包頭,一個黑長直死魚眼,一個存在感很低,仿佛游魂的齊耳短發陰郁女......
怎麼看,都不是很靠譜的樣子。
鐘離頭頂禁不住冒出三個問號。
他看向劉建杰,“那仨咋個回事嘛?”
“哦!你說她們幾個女娃兒 !”劉建杰一挺胸,頗為得意,“這不是想著‘人不可貌相’嘛!”
鐘離被他這副樣子氣笑了。
“咋子?你還想給老子再搞三個‘江上尉’回來嗦?!”
“呃......”
劉建杰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張黑臉漲成了豬肝色。
......
就在這時,平台邊緣倏地騷動起來。
鐘離放過劉建杰,蹙了蹙眉,轉頭看過去。
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扛著一柄制式關刀,排開眾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鐘離看到來人,臉色瞬間沉得能滴出水來,比剛才看到那三只“鵪鶉”時還要難看。
來人走到近前,露出一張輪廓深刻、皮膚黝黑的臉,正是鄭野。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嘴唇沒什麼血色,但站姿依舊筆挺。
鐘離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
“你的退伍通知呢?”
鄭野以機械手臂架著關刀,完好的右手伸進兜里掏了掏。
很快,他掏出了一堆紙屑,攤在手心。
“撕了。”
他言簡意賅,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鐘離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電子通知呢?!檔案呢?!上面已經批了的!!!”
鄭野撇了撇嘴,把紙屑丟掉。
“我給吳胖子送了條煙,讓他從系統里給我撤回了。”
“你他媽......”鐘離嘴里罵著,視線卻有些模糊了,“你老婆孩子呢?”
“讓她們先回去了。”他啪的點燃一根香煙,吸了口,惆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