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至午時，天空又飄起了雪。
甦宅的大堂中，聞夏接過家奴遞來的茶，擱置在一旁，听著甦繼先的話，輕點了幾下頭。
昨日甦繼先派了人去閑王府接甦禮杭，聞夏早已備好了禮，隨甦禮杭正式登門拜訪甦家，期間，兩人寸步不分，夜晚同寢一屋，至卯時方才出門。
甦禮榕將甦禮杭拉走，甦繼先也派了人過來請聞夏，聞夏應邀而至，甦繼先便婉轉講起了甦氏的百年基業及在通州的聲名地位。言下之意，聞夏與甦禮杭未婚同寢的行為嚴重影響了甦氏的名聲。
“還望聞護衛能理解我做奶奶的心情。”甦繼先目光緊緊盯著聞夏，見其並無波動，繼而又道，“甦氏位卑言微，實不敢高攀京中聞氏，我已為禮杭尋了門當戶對的良家，擇日即將完婚。”
聞夏听言，淡然一笑，道，“甦姥，可是已收了那良家的聘禮？”
甦繼先道，“已收。”
聞夏問道，“何時？”
甦繼先道，“五日前，金銀玉帛，件件不少。”
聞夏輕點了下頭，道，“那得勞煩甦姥將聘禮悉數退回。數月前，我家王爺已替我向禮杭提親，他已收下了我聞氏的玉信，此生他都是我聞氏的少夫人，不知甦氏家主所說良家，可敢從聞氏手中搶人？”
“什麼！”甦繼先驚訝道，“你將聞氏玉信給了禮杭？”
她雖遠在通州，對京中權貴亦有所耳聞，閑王府的四大護衛，個個身份不凡。尤其是聞夏，出自京中神秘氏族聞氏，與皇家柳氏淵源極深。據傳其手中有一支秘密軍隊，盛世則隱，亂世則出，雖無人所見，但皇家亦從未出面闢謠，其背後實力無可估量。且其氏族之人，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近二十余年，僅聞夏一人出仕，還是由皇帝親自去聞氏相請，足見皇家對聞氏之看重。
在傳言中，聞氏玉信正是調遣秘密軍隊的信物之一。
如此，甦繼先怎會不震驚，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不過幾月不見，她的寶貝孫子竟然攀附上了這等權貴，只是這婚事，絕對不能成。
聞夏道，“是。我與禮杭的婚事，已有媒灼之言，我在此不是與你商量，而是來通知你，千金醫館歷經百年，風雨飄搖，甦姥如今年事已高，理應讓出家主之位。”
“你說什麼？叫我讓出家主之位？你聞氏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長了。”甦繼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著聞夏。
聞夏雲淡風輕，不理會甦繼先的盛怒，有條不紊地說道，“甦姥這些年來做的一些事情，不也伸手過長，截斷了別人的命嗎？”
“你胡說八道，可有證據？”甦繼先險些咬碎了後槽牙，她做事向來利索，可不會像藺靖風似的，心慈手軟，處處給自己找麻煩，這會兒豈能因聞夏一言兩語就露了破綻。
她面色穩重，鎮定地端起茶來。
聞夏道，“遠的不談，就今年之事，翠屏山、鶯米谷、夫妻，以及甦姥的獨門功夫烈火掌。”
茶杯抖動了一下，茶水延著杯口轉了一圈，並未灑出，甦繼先放下茶杯，笑道，“聞護衛笑話了，我乃一大夫，哪里懂得什麼功夫，也不知道你所說的翠屏山、鶯米谷、夫妻有何聯系。”
“甦姥若年老記憶衰退，我有證人可以幫助甦姥回憶回憶！”聞夏說道，伸手去端茶，甦繼先的目光緊隨而至，她嘴角微勾出一抹笑，隨即消散，望著甦繼先，道，“此人身高八尺一，常戴一斗笠，雙瞳異色，善使劍，乃是克瑯清國人。”
聞夏端起茶遞到唇邊，唇尚未沾到茶水，又放回了桌上，繼續說道，“他可是說了很多與甦姥相關的事情。”
甦繼先的目光掠過茶水，微笑道，“老身不知聞護衛所言何人，我們甦氏不曾與異族人結交。”
剎時間，一只水杯咻地飛來，直擊面門，甦繼先本能地出掌將其擊碎，猛地站起了身。
聞夏慢悠悠地起身，作揖道，“甦姥，好功夫，這千金醫館的百年基業，沒這點功夫只怕是支撐不住！”
“聞護衛，你可別忘記了，這里是甦氏！”甦繼先陰惻惻地盯著聞夏，冷言道。
“甦繼先！”聞夏道，“這茶水你下了毒，又豈是待客之道？”
甦繼先笑道，“你不顧我們甦家的勸阻，在未成親前，與禮杭同房，將我們甦氏擺在了什麼位置？又將禮杭的聲名置于何地，我絕不同意你們成親。”
面對指責，聞夏笑了笑，道，“我剛才便與你說了，我是來通知你的，並非是與你商量。現在站在這里的，既不是侍讀聞夏，也不是護衛聞夏，而且聞氏繼承人聞夏。三日之內，如果甦氏還沒有新的家主，那我不介意接管千金醫館。”
“好大的口氣，你聞氏一族，難道還能只手遮天？”甦繼先一直不曾招惹閑王府，便是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們甦氏在通州扎根頗深，豈容她在此放肆。
聞夏道，“只手遮天不敢，但是蕩平一個小小的甦氏，還是輕而易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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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你一個人？”甦繼先看著站在堂中單薄的聞夏，道，“你能不能走得出去，還未可知。”
聞夏笑道，“我若沒有十分的把握，怎會同意禮杭回到甦家？我小小猜測一下，你之所以同意他隨師父外出游醫，不過是因為他是男子，無法繼承你甦氏的大統，才會放任不管。他本可繼續外出游醫，不趟進你們甦氏的渾水，但這一次他沒有離開，你明白，如今的禮杭已不容你掌控，于是，你對他下了除隱丸，以達到控制他的目的。可惜，你急攻進利，功敗垂成。”
甦繼先的臉色漸漸不善。
一陣陶瓷破碎的聲音從門側傳來，她大喊道，“誰！”
程錦手握著奉茶盤慢慢地走出來，他眼中含淚，緩慢地走到堂中，盯著甦繼先，問道，“娘，聞家小姐所說的，可是事實？”
甦繼先眯了眯眼，“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程錦道，“奉茶的家奴鬧肚子，我替他送熱茶來，卻不想听到了一些不該听到的話。”
甦繼先道，“既然知道是不該听的，那就趕緊滾回去！”
程錦咬著牙道，“娘，你如何欺負我，我都沒有怨言，你已經害了我的禮榕，為何還要害我的禮杭！你可是他們的親奶奶啊！”
“你瘋了，來人啊，趕緊將夫人送回後院，不許他出房門半步！”甦繼先大喝道。
當即有幾名家奴趕了過來，在要抓住程錦時，聞夏幾招將家奴擊退，站在了程錦的身前，道，“甦姥，他既然是禮杭的父親，這事，我就管定了。”
程錦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聞夏，哭道，“聞家小姐，請你一定要帶禮杭離開甦家，他不能留在這里，這里吃人不吐骨頭，他一定會被毀了的，我對不起禮榕，我不能再對不起禮杭。我保護不了他們，我不配做父親。只要能救禮杭，就算要我的命，我也給！聞家小姐，求求你了！”
程錦作勢要跪，聞夏感知事態的嚴重，趕緊扶住程錦，注意到甦繼先逐漸失控的神情，心中猜測，事情或許要比她所知的更為嚴重。
甦繼先大喊道，“你瘋了，你瘋了，你對著個外人胡說八道什麼！她是京中來的權貴，禮杭跟了她只會受委屈，我也是為了禮杭好！”
“你那是為了禮杭好嗎！”向來唯唯諾諾的程錦猛然喝道，“別讓我把你做的那些骯髒事情說出來，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梁秋，我對不住那孩子，當年我听信你一面之辭，認為梁秋的家世會影響禮榕的前程，才會去給他送藥，讓他離開禮榕，誰知，你給我的竟然是致命的毒藥，害得禮榕再也不將我視作父親，這是我的錯，我承受著。如今禮杭與聞小姐兩情相悅，我絕對不許你再拆散他們。”
“你瘋了！”甦繼先全然沒了平日的冷靜，急得大喝，“快把他拖下去，拖下去！”
“甦姥，怎麼急火攻心了？這可是你們甦氏的夫人，叫家奴拖下去，你們千金醫館的臉面不要了？”聞夏很快抓到了程錦吐露事情的重點，抓住了甦繼先的要害。
而此時，甦禮榕與甦禮杭皆位于一側，听著堂中的對話，地上躺著幾個昏迷的家奴。
“姐姐！”甦禮杭握住甦禮榕的手，在听到梁秋的名字時，甦禮榕的眼淚已在眼眶中，得知當年的實情，淚水直流而下。
她的父親，在她的冷言冷語中從未為自己辯解過一字半句，只是一味地對她好，可那些好，像根刺一樣扎在心中，一踫就疼。
她不能原諒，哪怕是得知這樣的真相，她也不能原諒。
圖一時的虛名，竟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給逼死。
甦禮榕握緊拳頭，眼中皆是怒氣。
“姐姐！”甦禮杭小心翼翼地喊道。
今早他從房中出來，就被甦禮榕從聞夏身邊分開，她問了許多他與聞夏的事，直到確定兩人心意相通才放下心來，對于他不顧世俗，未婚同房的大膽行徑，她沒有一句怪責的話，反而祝福他與聞夏，也正是得知奶奶把聞夏叫走，兩人才會過來，听到了那些話。
甦禮榕搖了搖頭，輕輕地道，“我沒事。”
甦禮杭不放心，“姐姐，想想嫂嫂。”
提到齊雲，甦禮榕想到他這兩日格外的安靜，做事也是謹小慎微，似乎怕惹了她不開心，兩人同床時更是心不焉。
她已經對不起梁秋，不能再讓齊雲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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