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這話，三人下意識的交換了一下眼神。
雖仍維持著得體的微笑，但眼底的詫異卻無法完全掩飾。
“楊主席，您也清楚，金像獎的評選並不是我們三人就能拍板定奪的。”
林梓杰率先開口，語氣里雖盡量平緩，但還是不難听出一絲小心翼翼，“以甦彬的表現，獲獎的可能性本就不低。”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既不肯定，也不否認。
其實三人在踏進這間會客廳，看到甦彬的第一眼時，便已心知肚明此次受邀的真實目的，只是沒想到，楊受城竟會如此直接的挑明。
甚至連甦彬本人也有些怔住了。
他原以為今日不過是熟絡熟絡的關系，哪想到楊受城竟毫不鋪墊，直奔主題。
此刻的楊受城，眉目間不見往日那份笑容可掬的和氣，反倒多了一股令人生畏的銳氣。
這掌管英煌數十年的老狐狸，顯然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是嗎？”
楊受城語氣微涼，眉梢略揚，聲音中透著質問，“我看了這次的入圍名單，除了阿彬，其他幾個不是六十就是七十，資歷都極老。”
“就算阿彬表現得比他們好上幾籌，你覺得你們那些協會里的老迂腐，會願意把票投給他嗎？”
這番話毫不留情，直戳金像獎評審制度的軟肋。
過去，在港產片席卷亞洲的巔峰時期，獎項幾乎清一色授予本土電影人，那是實力說話的時代，無人質疑。
可如今，港片漸漸走向邊緣化，一些陳舊的警匪故事與老派的演員表演依舊橫掃金像獎的各大獎項，逐漸演變成了一種近乎保守主義的自我固守。
而此時此刻，坐在沙發上的三位代表，面對楊受城的直言不諱，一時間都沉默下來。
他們當然清楚，單就表演而言，甦彬是這一屆最佳男配角中最出挑的一位。
不止是表演技術層面，更多的是那種對鏡頭的感知力和情緒精準度，遠勝他人。
只是這獎項，早已不是單純看“誰演得最好”就能決定的了。
林梓杰干笑兩聲，再度開口︰“楊主席，您說的這些我們都理解，但評審團制度是多票機制，我們也只是代表協會，不是...”
“所以你意思是，你也不打算表態？”
楊受城向沙發背一靠，聲音更冷了一分，目光銳利的掃過另外兩位還未開口的會長。
“你們兩個不開口，那就是默認和他想法一致咯？”
語氣一轉，看似平靜，實則暗藏鋒芒。
余下兩人面色微僵，卻終究沒有回應，選擇了最安全的應對方式——沉默。
楊受城輕輕點了點頭，笑了兩聲，卻听不出半點愉悅︰“好，好。”
他慢悠悠的翹起二郎腿，雙手交疊搭在膝上，語調緩慢卻帶著壓迫感的吐出一句︰“看來三位今天，是不打算給我這個面子了。”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連茶杯里升騰的熱氣都像被凍住了一般，室內陷入短暫的壓抑。
坐在一旁的甦彬也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眼神緊緊鎖定著楊受城的舉手投足，哪怕是一絲微妙的神情變化，都不肯錯過。
他在學習。
這種近乎真實博弈中的張力，遠比任何學校、劇組里的表演課都要來得深刻。
他知道，真正好的演技，從來不是從劇本里讀出來的，而是從生活中一點點悟出來的。
對面沙發上的三位賓客，此時已被楊受城的氣場逼得額頭微濕，表情也變得不自然了起來。
雖說楊家在整個香港的大家族中並不算頂尖，但若論在演藝圈的話語權，無人能出其右。
一旦他在公開場合發聲，無論媒體還是業內人士，都不會視若無睹。
此時，連向來擅長周旋的林梓杰也一時間詞窮。
作為藝人協會的會長，他手中的票數，對最佳男女主角與配角獎項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只要他在這里表態，另外兩人的投票風向，自然也會跟著轉變。
楊受城似乎察覺到了空氣中逐漸凝滯的氣氛，輕輕揚起眉，轉頭望向甦彬，淡淡道。
“阿彬，你來說兩句吧。”
甦彬點了點頭，身子向前微微傾了些許，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語調平和。
“其實我非常能理解三位前輩的為難，也相信林會長方才所言句句屬實。”
他先是遞出一抹善意，“畢竟藝人協會肩負著整個香港藝人群體的公信力，不可能僅由一人之言來決定所有結果。”
緊接著，甦彬語氣一轉，沉聲道︰“我清楚，金像獎是華語電影圈里含金量最高的獎項之一，我作為一個新人，能否獲獎，並不在我期待之內。”
“但...”
他挺直了脊背，抬起頭望向三位嘉賓，一字一句道︰“如果一個原本以表演為唯一評判標準的獎項，卻摻雜了人情、身份、背景、地域這些因素，那它的價值，會逐漸被稀釋。”
“那不只是對我個人的不公，也是對整個電影行業的不尊重。”
“更重要的是...”
他語氣變得更加沉靜，“如果這樣的風氣不加以遏制，那將來有多少內地優秀的電影人、導演、演員，會主動遠離金像獎？”
“而這，才是香港演藝界真正的損失。”
甦彬輕輕呼出一口氣，仿佛剛才一番話耗盡了全身力氣，但他的眼神卻始終透著自信。
“我這番話，無意冒犯，也絕非駁回楊大伯的好意。”
“我只是希望，評選能更干淨一點。”
長久的沉默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對面三人微微低頭，沒有立刻回應。
這一刻，他們都意識到，面前這個年輕演員，已不僅僅是個等獎項加身的表演者，而是一個有思想、有擔當的電影人。
坐在主位上的楊受城，此刻眼中光芒火熱。
他的嘴角緩緩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眼神充滿了贊許，如果是他在甦彬這個年紀，也沒法做到像他這般擲地有聲的發言。
“怎麼樣，三位？阿彬的話，你們听進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