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春玲目送著李先生的車消失在院外的馬路上後，一個人在大門口站了一會兒。
心里反復回味著李先生剛才的話︰“我們走啦，你在家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好休息。我們過幾天就回來了。”
這兩天，李先生對春玲說的話，都快趕上她來這里後的總和了。
原來，一向在保姆面前沉穩嚴肅的李總，也有這樣真誠隨和的一面。
語氣自然得讓春玲覺得自己就是他們家的一員，他在臨行前叮囑家人。
令孤身留守別墅的春玲內心也有了些溫暖。
春玲回屋後去了廚房里，打開冰箱看了看，保鮮層里還有一些水果，苦瓜、土豆、西紅柿、蒜苔、青椒、雞蛋、吐司。還有一盅李太沒來得及喝的營養炖品。
不用看，也知道冷凍層里還有滿滿的肉類。
而且，春玲還惦記著儲藏室里那些臘肉臘腸和豬血丸子呢。
這將是一個悠閑且物質豐富的假期。
閑來無事，春玲準備出去逛逛 。
才出小區不久，春玲的手機就響了。
以為是哪個親戚打過來的，拿出來一看，是李先生。
春玲剛喂了一聲，李先生就說︰“有人送東西過去了，你開一下門。”
春玲有點心虛地說︰“我正好出來了，十分鐘左右能趕回家，可以嗎？”
“可以。”電話掛斷了。
春玲拿著手機，想掃一輛共享單車騎回去，又一想，共享單車不讓進小區呀。
飛快的就朝小區那邊跑去。
等到了小區門口，有一輛送年桔的車停在門口。
保安說︰“他說是來給你們老板送年桔的，我們打你們家樓宇對講，沒人接。”
春玲說︰‘是的，讓他進來吧。’
老板讓春玲坐上車，一起回了別墅。
李先生買了不止一棵年桔，是一大車，還有一些別的花。
放了兩棵年桔在院子門外兩邊、兩棵年桔和別的花在大門兩邊。還在大門外的台階下也放了兩棵。
又去老爺子家，也按這幾個地方放了。
有了這些紅紅火火的年桔，過年的氣氛就更濃了。
每年春節，都能看到廣東家家戶戶門口、商場超市門口、廣場上、小區里，到處都是年桔。有些上面還掛著很多紅包。
今天送來的年桔，上面纏繞著細細的鐵絲。
春玲記得儲物櫃里好像有幾疊沒開過封的紅包。
進屋拿了紅包和針書機出來，準備在大門口的兩棵樹上掛紅包。
春玲站在門口想了想，自己要不要給幾個孩子紅包？
發了信息問了問麗芳。
麗芳說︰“他們家好像不怎麼介意，你想給就給吧。”
李先生給過春玲五百塊錢過年用的，春玲決定給四個孩子一人一百。還剩下一百，除夕那天自己買點青菜、買條魚吃吧。
說干就干，掛了些里面裝著一元或一角的紅包，又把給四個孩子的紅包掛在了樹上，而且還做了記號，等他們一回家，就給他們一個驚喜。
春玲站在兩棵喜慶的樹前滿意的看著，又拍了幾張照片發給了李太。
一會兒，收到李太的回復︰是一個豎著大拇指的表情圖片。
除夕前一天晚上，兒子打電話過來，讓除夕去那邊吃飯。
兒子兒媳婦也在深圳打工，離得不算太遠，但平時不太聯系。
現在既然兒子打電話讓去，春玲就同意了。
春玲動了一下心思，想帶一些臘肉去兒子那邊。
一來，可以節約一點買菜錢，二來呢，也能讓孩子們吃到家鄉的年味。
再說，李總那天不是說了讓自己處理的嗎？麗芳也說過他們不吃。
拿一點，應該沒關系的吧？
除夕一大早，春玲站在雇主家空曠又清冷的一樓大廳里，為了這點事情拿不定主意。
一個聲音說︰“拿一點吧，孩子們愛吃，反正雇主們又不吃。”
另一個聲音說︰“李總才和你多說了幾句話，思想就開始松懈啦？忘了自己前段時間過得如履薄冰？真是眼皮淺！”
為了這一點小事，心里的欲望和理智做著斗爭。
春玲暫時不想這事了，去了廚房吃早餐。
正吃著，麗芳打了語音過來，問春玲今天怎麼過？去不去兒子那邊？
春玲邊吃邊和麗芳聊了幾句。就說到了臘肉的事情。
麗芳說︰“這有什麼呀，他們不吃，去年拿回來的，也是我們幾個分了。只不過今年他拿回去的時候我們已經回家了。”
春玲從上戶起就和麗芳搭手工作，知道她對雇主家的事比較熟悉，雇主對她也信任。所以喜歡征求一下麗芳的意見。
也許，正是麗芳這種不太嚴謹的鼓勵，才導致了春玲思想的進一步滑坡。
沒有堅定操守和原則的人，特別是生活條件又不那麼好的人，很容易在蠅頭小利上栽跟頭，這是作者本人時刻警醒自己的話，與看客們無關。）
掛了語音。春玲邁著堅定從容的步伐，去儲藏室里拿了些臘貨。反正是拿一次，春玲多拿了一些，夠孩子們吃好幾頓了。
說是讓春玲過去吃飯，其實就是給他們做飯。全程都是春玲一個人在廚房里忙碌。
吃完午飯，春玲把碗也洗了，說︰“那我就回老板家去啦？”
兒子說︰“今天除夕，晚上您一個人呆在別人家里多孤單呀。就留在這里住一晚上吧。”
兒媳婦看了下發沙發，又看了一眼春玲，不冷不熱地說︰“媽年紀大了，睡沙發多累呀，再說晚上還冷。”
兒子說︰“沒關系，你和媽睡床，我睡沙發。”
兒媳婦卻躲閃著眼光說︰“我不習慣，媽肯定也不習慣。”
春玲知道 ，她也嫌棄自己身上的紅點呢。
春玲說︰“算啦，飯也吃了。我過去啦。”
兒子和兒媳婦送春玲下樓，還在附近走了走，春玲才回了李家別墅。
中午吃得挺飽的，春玲本沒打算吃晚飯，回來後早早的就洗澡，準備早點躺在床上休息。
春玲在衛生間里洗澡的時候，看著自己渾身上下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紅點，幾乎沒有一塊巴掌大的完好皮膚。
又想起今天中午吃飯時，那個叫老公的男人打視頻給兒子時，當自己透明，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
還有兒媳婦說和自己在一張床上不習慣。
這一切交匯在一起，令春玲有些悲從中來。使勁摳著身上那些大的凸出皮膚的紅點，一直摳到破皮，只流出了一點點紅色出來。
隨著熱水一起沖刷自己臉頰和身體的，還有滾燙的淚水。
春玲站在淋浴間里，任由這一切肆意的奔涌流淌。
終于洗好澡了，順手把衣服也洗好，去院子里晾衣服的時候，天色還早。
春玲晾完衣服進屋，拿了手機在院子里散心的時候，李先生打了電話回來。
問春玲︰“你在家嗎？”
春玲說︰“在啊。中午去我兒子那邊吃完飯就回來了。”
李先生說︰“啊，那你一會把整棟樓里能打開的燈全都開著吧。亮一晚上，明天早點起來關掉。”
春玲問︰“全部的？太浪費了吧？開著一樓的就行了吧？”
李先生說︰“沒關系，你全部打開就行了。”
春玲應了下來，趁李先生還沒掛電話前，急急的說︰“李總，我拿了幾塊臘肉去我兒子那邊。那是我們家鄉的特產，所以，，”
春玲的話還沒說完，李先生依然沉穩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沒關系。”
說完就掛了電話。
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春玲看了看屏幕，是那個叫老公的男人打來的電話。
其他聯系方式早就拉黑了，如果不是怕有什麼事情緊急聯系不上，電話號碼其實也可以拉黑的。
春玲看著屏幕考慮了幾秒，還是接了起來，看看在這個舉家團圓的日子，他有什麼想說的。
春玲站在院子里，接起來後一個字也沒有說。
那邊問︰“你怎麼不說話？”
春玲問︰“說什麼？”
那頭說︰“今天中午你和他們一起吃飯啦？”
春玲反問︰“你不是都知道嗎？”
那頭說︰“哼，讓你去，居然沒有讓我去。”
春玲說︰“你有朋友就夠了，還稀罕這些嗎？”
那邊又說道 ︰“原來你知道我有朋友啊？這麼多年了，你死不肯離婚，不就是為了讓我給兒子花錢嗎？”
春玲說︰“你的兒子，你不該花錢嗎？”
那頭冷笑道︰“我的種，我當然該為他花錢。倒是你，這些年不肯離婚，掙下的錢不也花在我兒子身上了嗎？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很厲害？我看你才是大傻瓜。哈哈哈。”
春玲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邊又說道︰“別看兒子現在和你親，可他買房、結婚，哪一樣我沒花錢？我們父子之間可沒有太深的矛盾！我這些年什麼都沒耽誤。倒是你，全身像賴蛤蟆一樣，看以後他們是嫌你，還是嫌我！既然你佔著茅坑不拉屎，那就為我們家做一輩子貢獻吧。”
春玲說︰“我為我自己的兒子做貢獻，可不是為你家！”
那頭古怪地笑道︰“那你好好看看他的戶口在哪里？他隨誰姓？他回誰的老家？你今天中午不就又過去做免費保姆了嗎？再接再勵啊。”
那頭說完，把電話給掛了。
早些年，他經常打這種電話刺激春玲，就為了逼春玲離婚。
這兩年這種電話打得少了，豈料今天又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在這樣的日子，打過來說這些話。
春玲早就不傷心了，拉黑了他的電話繼續在院子里散步。
中午和兒子喝了幾杯酒，但沒有喝透。
春玲知道小區里有一個超市，想去買點酒回來喝。
出了院門，快步走過去，遠遠的就看到超市的門關著。
大概他們也回家吃團圓飯去了吧。
其他超市大年三十下午也會關門吧？
這麼一想，春玲又倒回了別墅里。去了廚房，炒了一盤雞蛋，煮了一盤餃子。
這一次，春玲沒有在廚房里吃。而是把飯菜端上了大廳里的餐桌上放著。
看看外面，天還沒黑盡，但院子里的地燈和院牆上的燈都自動亮了起來。
春玲去四樓，開始一層一層開著燈。
然後坐在耀眼的水晶燈下的餐椅上。看著面前的餃子和炒雞蛋。
心里一沖動，跑去地下室的儲藏室里，打開酒櫃，想看看里面有沒有喝剩的半瓶酒。
紅葡萄酒都是滿瓶的。白酒有半瓶的，上面寫的茅苔，春玲知道這酒貴，而且難買。所以不敢動。
繼續找，找到一個半瓶，上面寫著外國字，但不知道是什麼酒。
春玲把那瓶酒拿在手上看了看，理智讓她放了回去。
李先生走的時候，讓自己在家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可沒有說想喝什麼就喝什麼呀。
春玲出了儲藏室，關上門在地下室的外間站著。
心底的不快揮之不去。
掏出手機想打電話。翻了好一會兒，在這樣舉國歡慶的時刻，卻不知道該打給誰。無論打給誰都是打擾。
廣東的很多人喜歡在除夕逛花市。北方也許有些家庭邊吃飯邊看著春晚，也許是邊看春晚邊包餃子。
原以為一顆心早就已經麻木了，不在乎他說什麼了。看來是高估自己了，也許因為今晚特別的日子吧。
春玲想麻痹自己。也不是想喝到酩酊大醉，微燻就好。微燻就能睡個好覺。
不甘心的又走向了儲藏室。
春玲再次拿起那瓶酒的時候，仍然猶豫了很久。
然後打定主意，只喝一小杯。
除夕夜喝了一小杯酒，李先生夫婦應該也不會介意吧？
叫花子還有三天年呢。
春玲知道一樓有攝像頭，仍抱著這樣自我安慰的心態，拎著那半瓶酒上了一樓。
桌上的餃子和炒雞蛋表面一層已經涼了。春玲嘗了一個餃子，里面還是熱的。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信息提示的，春玲看了看，是李太轉款過來的一千塊錢。附言︰新年快樂。
春玲回了李太新年快樂，點了接受。
說不清當時的想法。反正李太的這條信息和轉款，給猶豫不決的春玲壯了膽。
起身去廚房拿了自己喝水的杯子來，倒了一些。
這才完全看清楚，酒液呈透明的淡黃琥珀色，純正、清澈、芳香。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
為了防止自己喝起來剎不住車，春玲先把剩下的酒拿去儲藏室放了起來，才開始喝。
一口下肚，不一會兒，胃里就變得暖暖的，春玲知道這個酒有點烈。
邊吃著餃子和雞蛋，邊喝著酒，邊回想著今年發生的一些事情，再到今天發生的事情。
隨著胃里有了食物填補和酒精的催化，心里終于不再那麼難受了。
又想起自己昨天給雇主的四個孩子包紅包的事情。雖然這幾個孩子暫時對金錢還沒有什麼概念，想擁有的東西都有人替他們打點好了。
紅包大小都是心意，可春玲還是準備明天給每個紅包里面再增加一百。
小半杯酒下肚，居然真的讓春玲進入了微燻的狀態，身體輕飄飄的，腳步有些虛浮的回了地下室。
神志在半醉半醒之間，呈麻痹狀的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