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麗芳並不想去參加雇主李先生公司的周年慶。
不是矯情，不是客套，是真不想去。
因為這段時間一身兼兩職，確實累了，趁他們都去周年慶，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還因為，自己已經轉回了家務崗，帶孩子隨行外出這種事，屬于育嬰師。
所以，當李先生那天早飯時對春蘭和麗芳說︰‘明天你們一起帶著瑩瑩去’時，麗芳就說不去。
李先生又說︰‘就我們自己家里人吃頓飯，去吧，孩子到陌生的環境會不適應，她剛來，沒準到時瑩瑩會哭鬧。’
既然是這麼說了，那就去吧。
第二天下午四點，趙師傅的車停在了院門外。
李太已經穿戴整齊了，一身冷色調淺紫的及膝小禮服裁剪修身，款式簡潔，襯托的李太清雅高貴。
紫色並不是一個很好駕馭的色調，可越小眾的顏色，李太卻每每越是能穿出獨特的美感。反而經典的黑或白，她穿不出味道來。
李太雖然在美女中算普通，但在普通人中又算小美女，打扮對了，還是很加分的。
春蘭自然是不會錯過這次打扮的機會，三點鐘就把剛午睡起來的瑩瑩交給了麗芳，自己去了二樓。
她們都需要打扮，只有自己不用，麗芳看了看自己深藍t恤和黑色牛仔褲，自嘲道。
春蘭再下來時，已經放下了平時的馬尾，頭發披散在肩頭，上身淺藍的短泡泡袖襯衣，下面是黑色百褶裙，化著淡妝，還背著一只金色鏈子的斜挎包。除了衣服質地和本人氣質不如李太，打扮的隆重程度毫不遜色。
麗芳抱著瑩瑩出了院門，見到李老爺子夫婦和吳姐，打了聲招呼就上車了。
春蘭看到李太去了車庫，猶豫著，張望著不肯上車。
一個育嬰師，不跟著孩子，難道她還嫌棄這輛車人太多？想一個人去坐李太的車？
李老爺子三人逗著瑩瑩，沒發現春蘭的神情。
麗芳也不想叫她，看她準備干嘛。
這時，萬年沉默如松的趙師傅突然說︰‘上車呀，還等什麼？’
春蘭這才提著裙擺，打開副駕駛座的門說︰“我怕坐不下。還有人要來坐嗎？”
趙師傅又說︰‘坐後面去吧。’
副駕駛座坐一個人，也是對司機的尊重，趙師傅今天這是怎麼啦？
一路無話，到了承辦的酒店，趙師傅放下眾人，又去接��，
在大堂外一一測過體溫，出示綠碼，才入內。
到達宴會廳，李先生叔叔一家的大人都到齊了，孩子們不知是什麼原因，都沒來，一直到宴會結束也沒來。
說是不請人，還是來了一些。除了孫助理和李家的人，其余的麗芳一個也不認識，應該是公司的核心層或重要客戶？
不太清楚。也不需要清楚，這種場合，保姆就是低頭把自己和孩子先喂飽，然後找個合適的地方和孩子待著等結束。
說是家宴，也有七八桌。
李先生夫婦和堂弟妹，孫助理等一些在公司有職務的人坐了一桌，算主桌吧。
其余李老爺子帶著家里這些人和叔叔嬸嬸，加上趙師傅剛好一桌，趙師傅家里公司鞍前馬後的，所以老爺堅持讓他來，他就來了。
另外幾桌的人都不認識。
李先生簡單的說了幾句，無非回首過去，展望未來，感謝八方親朋之類。
隨便說了幾句，宴會就開始了。
至于菜品，就是中規中矩的酒店出品。食材高檔，擺盤漂亮，味道一般。
唯一讓麗芳覺得有點興趣的，只有一道龍蝦𤤾面。筋道的面條被濃濃的龍蝦和奶油芝士味道包裹著，上面鋪滿了龍蝦肉，味道鮮美，醇厚，不膩。連瑩瑩都吃了一小碗。
其他烤乳豬之類乏善可陳。
麗芳左邊坐著瑩瑩，再過去是春蘭。
右邊是��，過去是李老太太。
春蘭就是一個專程來赴宴的貴客，極斯文的專心吃著每一道菜。偶爾還和自己左邊的趙師傅交流一下菜品味道。
趙師傅卻不太說話，只是偶爾給鄰座的吳姐夾一點菜，吳姐微笑頷首道謝。
麗芳喂瑩瑩吃得差不多了，自己才吃了幾口。那幾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敬起酒來了。
酒敬起來了，氣氛也就開始熱烈了起來。各種笑談聲，故作親熱的踫杯聲，故作吃驚的恭維話，一見如故的招呼聲，此起彼伏。在這個燈火通明的大廳內，活色生香的上演著。
李太跟隨著李先生，全程笑臉相陪的挨個敬酒。
正值最熱鬧的時候，門口出現一道冷笑聲。緊接著，一襲斜肩黑裙的錢小姐，頂著那頭大波浪卷發，手提一只精致的包包，滿面寒霜、昂首挺胸踩著高跟鞋在紅色地毯上無聲的走了進來。
等到走近了，環視一眼四個桌上的眾人，面色稍微緩了緩，朝李老爺子夫婦微點了點頭，又看了眼��，就把目光轉向站著正在敬酒的李先生，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說不清是不滿還是不屑。
接著，把手里的包包隨手往地上一扔，立馬有服務員上前去拾了起來，放到了一旁的空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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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小姐只側頭掃了眼服務員，就雙手抱在胸前，抬頭眯著眼楮直視著比自己高的李先生，那張涂著精致口紅的嘴里發出冰冷如蛇的聲音︰‘怎麼，融資的時候，我們錢家就是什麼戰略合作伙伴，到了周年慶的時候就忘了這個伙伴啦？啊？’
李先生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左右打量了一下，扯著嘴唇似乎笑了一下，冷聲道︰‘只是家里人聚一下。既然來了，坐下一起吧。’
錢小姐抬起一只手，極快速地拂了下耳旁的秀發，又雙手抱胸，看著那幾桌麗芳不認識的人，說︰‘哦？家里人？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多家人啦？’
李先生平靜的問︰‘你來有什麼事？’
錢小姐生氣的說︰‘有什麼事？你把我電話拉黑，公司不讓進，像老鼠一樣躲在這里見不得光嗎？’
李先生不耐煩的說︰‘別說這些沒用的，我沒興趣陪你罵街。’
錢小姐環顧四周提高音量說︰‘罵街?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那些把戲。’
李老太太從錢小姐進門就一直用右手不停撫著胸口，吳姐看到她這樣，擔心她血壓又上升，早已悄悄站到了她身後，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
��像是呆住了，又像是听得入神了，更像一知半解，望著不遠處自己的這對冤家父母。
李先生聞言，正色道︰‘什麼把戲？’
錢小姐說︰‘為什麼把我指定的供應商換下來？我也出錢了，連這點權力都沒有嗎？是不是想換成自己的供應商，然後干見不得人的勾當？’
李太早已放下了挽著丈夫胳膊的手，默默站在一旁。
只見李先生把手上的酒杯交給了李太。伸手扶了扶眼鏡，把一只手隨意搭在旁邊椅背上。雙眼透過鏡片銳利的直盯著錢小姐，低吼道︰‘別以為我不知那家供應商是你們的長期合作商，有多少人在里面中飽私囊你不清楚嗎？你應該清楚才對呀！’
錢小姐一時猝不及防，又看到李太溫柔的接過丈夫遞過去的酒杯，像受了刺激般尖利的叫道︰‘你胡說！我們這邊沒做過這種事情！’
大廳內一片沉默，瑩瑩躺在麗芳懷里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被嚇著了還是犯困了。
李先生腮上的肌肉緊繃著，瞪著眼楮，昂著頭逼視著錢小姐說︰‘你沒做不代表其他人沒做。還有，這是我們公司周年慶沒錯，可你們只是參與了我們的一個項目，而已。’
錢小姐一時氣結，微張著紅唇掃視了一圈，正要開口，不料李先生的堂弟這時走過來解圍道︰‘大嫂……’
話沒說完立刻被打斷，錢小姐目光落在了李太身上︰‘大嫂？哈哈哈哈，你叫錯了，我早就不是你大嫂了。’聲音是笑著的，眼里卻全是哀傷。
堂弟面露尷尬地再次叫道︰“曉梅姐，，，，
”住嘴！老二！既然你還叫我一聲姐！那你就站到一邊去！“錢小姐又說道。
空調吹出的冷氣更加涼了，令人不自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麗芳不禁把懷里的孩子抱得更緊了些。
李先生面色卻緩和了一點，看了看��，好像心有不忍，平靜的問︰‘你今天來就是為這個供應商的事？’
錢小姐看著他，沒說話。
李先生繼續道︰‘你可以回你們公司仔細查一查。不過，我勸你最好別查了。這次換掉是最好的結果。’
李先生叔叔一家人，除了堂弟仍站在李先生旁邊，其余人都安靜的坐在位置上。叔叔嬸嬸是一臉擔憂和無奈。而那位堂弟媳眼里卻隱隱藏著興奮的火花。
錢小姐突然掉轉話題，不停的點著頭，滿頭大波浪卷發不停跳躍著，顫動著，憤怒的大聲說︰‘對！就像把我換掉，也是最好的結果，對吧？’
李先生就這麼面對面的看著她，不說話。臉上看不出表情。
李老爺子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那邊。麗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去出聲制止？
沉默幾秒，李先生慢慢說道︰‘你回去吧。’
錢小姐大聲回應道︰‘我為什麼要回去？我就待在這看你們有多麼恩愛多麼興隆！表演給我看呀！’
李先生沒說話，從李太手里又拿回剛才的酒杯，一仰脖子喝光了酒杯里剩下的酒。隨手把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再次說道︰‘沒別的事你就回去吧。’
錢小姐眼里蓄著淚水，突然伸手指著李太道︰‘她家世外貌學歷哪一樣能和我比？你找也找個比我強的好叫我甘心呀！’
李先生抬頭看向天花板，不做回應。
李太臉上有憤怒，想說什麼，看李先生沒回應，又忍住了。
錢小姐用手指指自己又指著李太瞪著眼楮道︰‘你也只是他的伙伴，我是生意伙伴，你嘛，哈哈哈，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李太說︰‘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們不勞你費心。’
李先生側頭看了眼李太。
錢小姐冷笑著輕蔑的說︰‘怎麼？我說錯了嗎？你不就是圖他的錢嗎？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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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說︰‘你們離婚後我才和他認識，你不用針對我。’
錢小姐卻說︰‘那可說不準。現在的有錢男人，有的是女人往上撲，哪管人家是結婚還是離婚。’
李太毫無懼色的直視著錢小姐，聲音清冷的說︰‘你倒是不圖錢，怎麼就離了呢？’
麗芳在心里替李太哀號。她干嘛要趟這渾水呀。
錢小姐說︰‘離了怎麼啦？我離了照樣過好日子！’
李太低聲說︰‘離了就離遠點，別糾纏不清陰魂不散。’
錢小姐伸手就要去扇李太耳光，被一旁的堂弟攔住了，勸道︰‘曉梅姐，冷靜點。’
錢小姐沒理堂弟，對著李太說︰‘誰陰魂不散？你給我嘴巴放干淨點。’
這時，李先生對李太說︰‘你回座位上去吧。’
李太淚流滿面的說︰‘我為什麼要回座位？你們難道不是經常見面嗎？不是還在商量什麼供應商嗎？不是還融資嗎？他們不是仍然叫她大嫂嗎？你不是仍叫她父母爸媽？她剛才不是說不甘心嗎？那咱倆離婚你再和她復婚算了。反正我也受夠了。’
李先生對孫助理使了個眼色，孫小姐就過來半勸半拉的讓李太先走。
李太一使勁，掙脫了孫小姐的手，厲聲說︰‘今天我還是李太太，就不應該是我走！’
說完就那麼站在大廳中間，滿臉淚水看著李先生。
麗芳不禁在心里想，原來有錢人吵架也一樣，和老家村頭二寡婦差不了多少。
李先生這時已經冷靜下來了，語氣平緩的對錢小姐說︰‘你鬧也鬧了，還有這麼多客人和孩子老人在場，夠了吧？難道真的要讓保安過來？’
錢小姐還不想走，繼續道︰‘你今天把那供應商的事說清楚，我就不走。我走也走得明明白白。’
李先生說︰‘錢曉梅，你也是場面上的人。就你這性格，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討論了。’
錢小姐生氣的說︰‘說我性格不好，你自己性格好嗎？’
李先生說︰‘我們早就已經結束了。沒有必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
錢小姐說︰‘結束了？那不要找我們融資啊。’
李先生嘆了口氣，說道︰‘融資是團隊的決定，不是我和你的個人決定，如果是沒有利益，你們也不可能投錢。生意歸生意。’
錢小姐听到這句話，忍不住哭了。馬上又收斂了淚水，臉色陰森的說︰‘姓李的，既然你這麼無情，咱們走著瞧！’
��跑過來，站在了媽媽身邊。
李先生轉頭小聲對李太說︰‘你帶孩子們先回去。’
這時，李老爺子，孫助理也過來勸，叔叔嬸嬸眾人七嘴八舌的才把錢小姐勸出了宴會廳。��也跟著錢小姐出去了。
麗芳抱著瑩瑩，跟著李太，李老太太，吳姐，出了宴會廳，在酒店大堂看到錢小姐一眾人走在前面。
等了好一會，才見到李老爺子和��，孫小姐三個人回來。
孫小姐對李太說︰‘我沒喝酒，我開車吧。’
李太整個人木木的，一言不發從春蘭手里接過包包，搜出鑰匙遞給了孫小姐。
又一言不發，機械地從麗芳手里抱走瑩瑩，跟著孫小姐向停車處走去，春蘭連忙也跟著過去了。
麗芳和其他人坐趙師傅的車，一路上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每個人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成了木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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