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育嬰師麗芳起床的時候往窗外望去，看到雇主李先生在院子里給花草澆水。
深圳的早上六點已是太陽如雪，李先生背對著窗戶，身姿挺拔修長，穿一身運動裝，此刻正拿著水管給那些草坪澆水。然後又舉起水管往那幾棵樹上澆。水龍頭里噴出的水線在空中形成一道瀑布，那些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跳躍。
麗芳越來越弄不懂他的作息了。晚睡早起還精神好。除了偶爾一個人獨處時會流露出些許疲態，任何時候見到他都是精神煥發的。莫非是鋼筋鐵骨？
來這個家幾年了，李先生澆花的次數屈指可數。別說澆花了，連院子也去得少，每天早出晚歸的也不知怎麼這麼忙。一個家里主人像客人，保姆倒像主人每天大包大攬在招待客人。
今早，因了李先生澆水，這個家有了點生活氣息，麗芳的心情也輕松。去衛生間洗漱了一下，又把自己和瑩瑩的衣服洗好。
來到廚房，鳳秀已經做好了早餐，只有炖盅里還給李太炖著燕窩。
鳳秀一邊進進出出往外面餐桌上端早餐擺碗筷，一邊招呼麗芳吃飯。
一邊忍不住對麗芳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天很早李總就出去跑步，完了還澆花。你說這是什麼兆頭？’
麗芳笑了笑說︰‘越來越好的兆頭唄。’
鳳秀自從那天沒有參加生日宴，和麗芳聊天後，似乎想通了很多。不再生氣了。而且對李太的態度也順從多了。更重要的是嘴巴嚴了很多。麗芳看得出來，雖然內心還是充滿了好奇心，但極力克制著。不再像以前那樣，逮到機會就竭盡全力繪聲繪色的演講。
所以，麗芳也愛進廚房了。因為廚房是這個家里最有生活氣息的地方。有鳳秀忙碌的身影，有鳳秀敞亮的言語，還有美食。麗芳坐在廚房的小桌前，仿佛回到小時候，坐在灶門口看著在灶台上忙碌的姐姐。心里有幾分溫暖。
今天鳳秀做的千層牛肉餅，肉丸粉絲湯，還有幾樣小菜。
麗芳正吃著，李先生和��下來了。李先生一直都是在主臥和��房間兩邊住，因為��生日那晚兩夫婦吵架，大概這幾天又住在了��房間吧。麗芳猜的。
��看到牛肉千層餅很高興，一連吃了兩塊才開始喝牛奶，他和李先生都不喝粉絲湯。而且都偏愛西餐，不過偶爾中餐他們也接受。
父子倆邊吃邊說著學校的一些趣事，李先生不時微笑的看著兒子。
父子倆吃完就往外走，麗芳已經吃完了，走過去給他們開院子門，司機早已等在門外，看他們坐上車，麗芳才關上院門返身回屋。
回了房間，瑩瑩還沒醒，坐在床沿刷了會手機，也不敢弄出聲響，把手機調成靜音看看新聞。
過了一會，瑩瑩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仍然閉著眼楮，嘴角帶著點微笑，兩只小胳膊向旁邊伸展著，小身子慢慢扭動，沒過一會，就睜開眼楮對著麗芳甜甜的笑了起來。如一朵花兒在清晨帶著露珠徐徐開放。
麗芳笑著說︰‘我寶寶醒啦。’逗得瑩瑩更開心了，咧開花瓣似的小嘴樂了。
弄了點東西給瑩瑩吃了，看李太還沒下樓，鳳秀在客廳拖地，呆在家里也不方便。帶著瑩瑩出了院門。
一出去，仍是瑩瑩帶頭往爺爺奶奶家走。麗芳覺得好笑，瑩瑩這孩子特別喜歡去那邊。正好自己也想去找那邊的保姆吳姐，于是兩人就去了。
在馬路上就看到吳姐在院子里低著頭侍弄花草。頭發仍在腦後挽個結，穿一套棉麻材質的衣褲，腳下一雙平底鞋，干淨利落。麗芳很喜歡吳姐，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靜氣，明明身在俗世，身上卻有種超脫世事的通透。在她身邊，令人安心，舒適。
瑩瑩隔著院門奶聲奶氣的叫著奶奶，吳姐抬頭一笑，先挺直了上半身，又把右腳往前伸，活動了一下，才慢慢站起身來，把院子門打開，瑩瑩就要往上撲，吳姐邊後退邊微笑著說︰‘我的小寶貝，奶奶手上都是泥。等奶奶洗洗手再抱寶貝。’邊說邊去一旁的水龍頭下洗手。
麗芳笑著問她︰‘姐，這麼早就干完活了啦？’
吳姐笑笑說︰‘我們這邊不比你們人多，我這邊就三個人，沒有上學的也沒有上班的。’
麗芳說︰‘你們每天很早就吃早飯嗎？’
吳姐說︰‘我們三個年紀大了，早睡早起，每天七點吃完早飯老先生和太太出去散步，我就在家收拾。’
吳姐已經洗完手了，把瑩瑩抱起來說︰‘走，進屋吧，外面曬。’
麗芳說︰‘不了，我們站一會就走。不耽誤你干活。’
吳姐說︰‘耽誤不了！我們這邊活少。我就洗洗衣服擦地收拾客廳，他們的臥室都是自己收拾。這不，已經干完了。’
麗芳打量著客廳，見各種物品擺放井然有序，紅木家具因為長期養護，散發出古樸光亮。連地板都一塵不染。家里人少好打理。
麗芳問道︰‘她爺爺奶奶散步快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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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姐道︰‘不一定呢，老先生有時會去活動室找人下棋。’
麗芳點點頭說︰‘姐，你干活真快。’
吳姐說︰‘都干多少年了。對這里比我自己家還熟悉呢。’
麗芳問︰‘當初你是怎麼來他們家的？也是通過中介？’
吳姐笑了笑說︰‘那個時候我哪知道什麼中介呀。’
又嘆了口氣說︰‘要說這事啊，說來話長。’
麗芳也不吭聲，等著吳姐。吳姐抱著瑩瑩，說來也怪，這孩子每次只要吳姐抱就特別安靜。
吳姐拿了只桃給瑩瑩，看了看麗芳說︰‘我呀，其實原來是給老先生打掃辦公室的。是公司的清潔工。’
麗芳眨著眼楮問︰‘那後來怎麼又到家里來了呢？’
以前麗芳是不敢隨意問吳姐事情的。總有距離感，覺得她是李老夫婦身邊的人，會每一句話都匯報給他們，後來接觸多了，才知道吳姐是一個謹言慎行的人，不會亂說話。但對于她自己信任的人，卻會說幾句心里話，卻絕不會多說。
吳姐的眼神又開始變的幽遠，緩緩開口說道︰‘那是十五年前，我因為實在受不了我家那口子的折磨，丟下女兒，偷偷跑出來打工了。’
這個麗芳知道的，上次吳姐就說過了。
吳姐邊回憶邊說︰‘沒有文化，沒有技術，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工作，我又不想去工廠做流水線工人。有一天看到大廈門口貼的招清潔工，就去了。’
麗芳打量著吳姐的臉色，看不出悲喜。她繼續說︰‘就這樣，我去了老先生的公司做清潔工。後來時間一長，想女兒了，忍不住和女兒聯系，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那口子就找來了。’
這時吳姐的臉上開始浮起痛苦的表情，說︰‘找到公司來，把我叫到大廈門口讓我和他回老家，听我說不回去就開始打，邊打邊罵髒話。被去上班的老先生看到了，才把他拉開。’
吳姐繼續說︰‘我再也不想回去了，他就是一個惡魔呀。’
吳姐的手不自覺的摟緊了懷里的瑩瑩說︰‘夫妻過日子，他想要就要，不給就打，連生理期也不肯放過。褲子全是被他撕爛的，極其粗暴，霸道。’
麗芳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無比震驚。不禁微張著嘴，想安慰一下吳姐，卻不知說什麼好。
埋藏心底，塵封已久的往事，如開閘的水，一旦打開，就收不住了。
吳姐繼續說︰‘那個時候我恨吶，恨晝短夜長，是啊，那個時候的夜格外長，長得讓我害怕。’
吳姐悠遠的目光陡然一收，眼底盡是痛苦。
麗芳說︰‘姐，都過去了，別再想了。’
吳姐擺擺手說︰‘這些事我放在心里從沒有對別人說過。’
麗芳點了點頭。
吳姐繼續說︰‘他對我好的時候那是真好呀。可說不準哪個時間不高興了，就變著法的折騰人。’
吳姐搖了搖頭。似乎想把那些往事都搖走。可卻又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麗芳不知道該說什麼。想結束這個話題。便問道︰‘老先生把他拉開後報警了嗎？’
吳姐勉強笑了一下說︰‘沒有。我家那兩口子見老先生幫我，開始口不擇言的污蔑我和老先生。後來讓保安把他趕走了。’
麗芳吃驚的說‘他怎麼能亂說呢。’
吳姐說︰‘他的目的就是讓我和他回去。故意往我身上潑髒水呢。讓我為了自證清白跟他回去。’
麗芳想不到表面風平浪靜的吳姐卻有這樣的心酸往事。
輕輕問吳姐︰‘你和他回老家了嗎？’
吳姐說︰‘沒有，我好不容易跑出來，還能再跟他回去嗎？回去不還是走老路嗎？’
吳姐喂瑩瑩喝了口水，看她安靜的啃著桃子，繼續說道︰‘老先生知道我不想回家後，覺得我在公司干他還會找去的，于是和太太商量。才讓我來給他們收拾家務。本來打算離婚，後面我那口子生病過世了。我也就一直留下來做了這麼多年。’
麗芳問︰‘當時你還年輕，沒想過再找一個？’
吳姐苦笑一下說︰‘一個被傷透了的女人，不敢再找了。’
過了會又說︰‘我是這些年跟在老先生夫婦身邊，才知道幸福的女人是什麼樣的。老先生對太太，那是真好。不是男人哄著女人，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欣賞尊重喜歡她。’
麗芳說︰‘老爺子不但對老太太好，對你也很好。’
吳姐白白淨淨的臉紅了一下。
麗芳知道自己失言了，本意是想說李老先生本來就是個不錯的人，對身邊的人都很好，可一著急，出口說成這樣了。
麗芳著急的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吳姐說︰‘我知道。老先生和太太人品貴重，就讓我這樣跟在他們身邊照顧他們，我也知足了。’
麗芳朝吳姐看過去，她臉上已恢復平靜。如微風吹過的湖面，漣漪過後回歸波瀾不驚。
吳姐的心思，麗芳大概是懂的。一個從來都沒有被真正愛過的女人。在遇到一個風度翩翩而且有恩于自己的男人時，難免內心波動。但理智和時間沖淡了一切。如今只剩心如止水。只想這麼平靜的過日子。她的內心是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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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仿佛隨著這些心事的吐露，心里的一塊石頭也挪開了。
語氣輕松多了，問道︰‘她爸媽吵架了嗎？’
麗芳問︰‘你怎麼知道的？’
吳姐說︰‘因為我知道司機去��媽媽那里取過東西。依你們家那位太太的性格，是肯定會多想的。’
吳姐突然用手大拇指掐著小尾指尖搖了搖頭說︰‘她的心眼只有針尖大。’
麗芳被她逗得笑了一下。
吳姐說‘這才哪跟哪啊？以後還有得吵呢。’
正好司機送菜回來了，吳姐出去拿菜，麗芳也就順勢站起來和瑩瑩往外走。
回到這邊別墅，鳳秀正在把菜一樣一樣往冰箱放。麗芳問她︰‘李太呢？’
鳳秀說︰‘吃完早飯出去了。哦，對了，還問你們去哪了？’
麗芳問︰‘那你怎麼說呢？’
鳳秀說︰‘我說你帶著瑩瑩出門散步去了唄！我還能說什麼？’
麗芳說︰‘嗯，我們就是散步去了。’
鳳秀終于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了，開始絮絮叨叨的說︰‘整天正事不干，盡往外瞎跑。’
麗芳說︰‘說誰呢？什麼正事不干？’
鳳秀說︰‘還能有誰？連個男人都拿不住，年紀輕輕的就分居，哼，她不要，外面大把人等著呢。’
麗芳笑著說︰‘這些話你敢當她面說嗎？’
鳳秀笑著輕輕拍了一下麗芳的肩膀說︰‘我缺心眼啊？我當她面說？’
麗芳看到今天的菜比往常多，問道︰‘今天怎麼買這麼多菜呀？’
鳳秀說︰‘晚上要來客人，李太吃早飯時告訴我的。’
麗芳隨口問道︰‘誰要來做客呀？’
鳳秀頭一歪，眼楮翻了一下說︰‘這我哪知道呀。你也知道的，我不是會多問的人。反正豪門朋友多。’
麗芳聞言心想︰天吶，你話也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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