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劈柴聲停了,司寒霆走進來,手里拿著塊抹布,把灶台邊的水漬擦干淨。
“寒霆,歇會兒,等下就開飯。”甦如會說。
司寒霆點點頭,走到水缸邊,拿起扁擔︰“水缸快空了,我去挑兩桶水。”
“我跟你一起去。”甦歲歲跟上他。
院外的井台邊,司寒霆把水桶放進井里,搖著 轆往上提。
甦歲歲站在旁邊看著,陽光照在他臉上,側臉的線條硬朗又溫和。
“媽好像胖了點。”她說。
“嗯,氣色也好。”
司寒霆把裝滿水的桶放下來,“看樣子,日子過得踏實。”
“都是托政策的福。”
甦歲歲幫他扶著扁擔,“以前哪敢想。”
司寒霆挑著水往回走,腳步穩當︰“以後會更好。”
回到屋里,甦如會已經把菜端上桌了.
一盤炒青菜,一碟腌蘿卜,一盤自己做的豆腐干炒的臘肉,還有那盆炖得爛熟的雞肉。
“快吃,好久沒吃到媽做的飯了。”
甦如會給甦歲歲夾了個雞腿,又給司寒霆夾了另一個雞腿,“寒霆,多吃點,在部隊訓練辛苦。”
司寒霆道了謝,把雞腿夾給了甦如會。
吃著飯,甦歲歲終于忍不住問︰“媽,那個王書民,到底是咋回事啊?”
甦如會沒想到女兒還記著這事呢。
“他是村里的代課老師,以前教過你兩年,你忘啦?”
甦歲歲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個人,總愛背著手在教室里踱來踱去,說話文縐縐的。
“他以前不這樣啊。”
“誰說不是呢。”
甦如會嘆了口氣。
“去年我從海市回來,就總往我這兒跑。”
“今天說如會妹子,你家柴火濕了,我幫你劈,明天說如會妹子,你家水缸空了,我幫你挑,我哪敢讓他幫啊。”
甦歲歲和司寒霆相視一眼。
甦如會放下筷子,臉上帶著點無奈。
“前陣子他突然說,想跟我搭個伴過日子。”
“我說我一把年紀了,不想折騰,他就跟魔怔了似的,天天來念詩,還給我送這送那。你說他送那紅頭繩,我能戴嗎?”
“媽,您要是不樂意,就跟他說清楚。”
甦歲歲說,“不行就讓大隊書記說說他。”
“說過了,沒用。”
甦如會搖搖頭,“他說‘感情的事,書記管不著’,還說他是‘自由戀愛’。我看他是自由搗亂!”
司寒霆突然開口︰“媽,下次他再來,我跟他說。”
甦如會趕緊擺手︰“別別,寒霆,犯不著跟他置氣。”
“他就是讀了幾本書,覺得自己了不起,其實就是個書呆子。不理他,過陣子就好了。”
甦歲歲知道媽的性子,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他要是還來咋辦?”
“來就來唄。”
甦如會笑了,“我就把門鎖死,他總不能砸門吧?”
“實在不行,我就去找他媽,讓他娘管管他。”
說曹操曹操道。
院門外傳來王書民的聲音,這次沒念詩,是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好像在往這邊走。
甦如會的臉一下僵了。
司寒霆放下碗,站起身︰“我去看看。”
“別別!”甦如會拉住他,“讓他哼,哼夠了自然就走了。”
院門外的曲子哼了一會兒,果然沒聲了。
甦如會松了口氣,拍著胸口︰“你看,這就走了吧。”
吃完飯,甦如會從里屋拿出個布包,打開一看,是件新做的棉襖,藏藍色的,上面繡著簡單的雲紋。
“給你做的,試試合不合身。”
她拉著甦歲歲試穿,“用的新棉花,比你在部隊穿的暖和。”
棉襖很合身,針腳細密,帶著淡淡的皂角香。
“真好看。”甦歲歲摸著領口,“媽,您手真巧。”
“巧啥,瞎做的。”甦如會眼里全是笑意,“你在那邊冷,穿上暖暖和和的,別凍著。”
司寒霆在旁邊看著,突然說︰“媽,我幫您把屋里的櫃子挪挪吧,看著有點歪。”
“哎,好。”
甦如會笑著道︰“那櫃子是前年打的,總覺得放不正,你幫我整整。”
臥室的電燈拉繩垂在床頭,橘黃色的光軟軟地鋪在被面上。
甦歲歲跟甦如會並排躺著,蓋著條新做的棉被,棉花蓬松,還帶著太陽曬過的暖香。
“媽,”甦歲歲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她,“跟你說個事兒。”
甦如會正摩挲著被面。
這是她用賣布鞋的錢扯的新布,藍底碎花,摸著滑溜。
“啥事?神神秘秘的。”
“你看啊,”甦歲歲轉過身,臉對著她,“我現在跟寒霆在部隊,一年到頭回不來幾趟。你一個人在家,白天還好,夜里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連個遞水的人都沒有……”
“瞎操心。”
甦如會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村衛生室離得近,真不舒服了,喊你張嬸一聲,她立馬就來。再說我這身子骨,硬朗著呢。”
“那不一樣。”
甦歲歲往她身邊擠了擠,“我說的是……你就沒琢磨過,找個伴兒?倆人搭伙過日子,總比一個人強。”
電燈的光暈里,甦如會的眼尾笑紋顫了顫。
“你這孩子,是不是被王書民那出鬧的?我跟你說,他那是讀傻了,別學他瞎琢磨。”
“我沒瞎琢磨。”
甦歲歲拽過她的手,攥在手里,“前陣子部隊組織家屬學習,我見著後勤處李干事他娘,都五十六了,跟隔壁樓的張大爺處著呢。倆人天天一起去打太極,買菜都結伴,看著就舒坦。”
“城里跟咱農村不一樣。”
甦如會抽回手,理了理被角,“咱這兒講究多,我這歲數,再找個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多大歲數啊?年輕著呢!”
“誰愛說讓誰說去。”
甦歲歲不服氣。
“日子是過給自己的,又不是過給別人看的。”
“你忘了去年你崴著腳,一個人在家啃了三天干糧?要是有個人搭把手,能這樣?”
這話戳到了甦如會的軟肋。
她沉默了會兒,望著天花板上的燈影,聲音輕了些︰“其實……年輕時候也動過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