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四十分,北平城東的一條老街剛甦醒。胡同口的早點攤冒著熱氣,油條在鍋里翻滾,旁邊一位老大爺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掛著兩斤剛買的豆腐。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過,沒停,拐進巷子深處一座青磚灰瓦的小院。
門衛認得車牌,抬手放行。車停穩後,鐘正國推門下車,穿著便裝,夾著個深棕色文件袋,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實。
他敲了三下門。
門開得很快。趙家的老警衛員站在門口,看見是他,點了下頭“鐘書記來了,將軍剛練完劍,在院子里喝茶。”
“麻煩通報一聲,就說晚輩來看看老爺子。”鐘正國笑了笑,聲音不高。
警衛員進去不到一分鐘就出來了“請進,將軍讓您直接去後院。”
後院不大,種著一棵老槐樹,樹下擺著一張石桌,趙老將軍正坐在那兒,手里捏著一把紫砂壺,往小杯里倒茶。
他六十多歲退下來,頭發全白了,背卻挺得筆直,眼神一掃過來,人就不自覺想站直。
“老將軍。”鐘正國走過去,雙手遞上文件袋,“給您帶了點東西,是京海那邊最近的情況匯總。”
老將軍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坐。你大清早跑這一趟,不是為了送材料吧?”
鐘正國坐下,也沒繞彎子“徐江昨晚被抓了。”
老將軍的手頓了一下,茶水灑了一點在桌上。
“誰動手的?”他問。
“丁義珍指揮的,市局特勤隊執行的,程序合規,證據鏈完整。”
鐘正國說,“他們查到徐江背後有人撐腰,資金流向牽出幾個干部,包括省委傳真機值班員和京海市組織部的人。”
老將軍放下茶壺“趙立春知道這事嗎?”
“趙書記還沒公開回應。”鐘正國語氣平穩,“但趙立冬昨天下午打了三個電話給徐江,都是凌晨一點以後,用的是內部線路。”
老頭兒眉頭擰了起來“立冬管什麼?”
“名義上不管,實際上,白金漢會所的消防驗收、沙場經營許可,都是他點頭才過的。”鐘正國從文件袋里抽出一張紙,“這是李響整理的通話記錄和資金流水,您要是覺得不合適看,我現在收回去也來得及。”
老將軍伸手接過,只看了兩行,臉色就沉了。
“賬本上寫著‘趙公子’,碼頭三號倉的調度單上有趙瑞龍的簽字。”鐘正國聲音低了些,“老百姓現在議論,說趙家在京海一手遮天,連黑道都听招呼。”
老頭兒猛地抬頭“誰敢拿我趙家的名聲當遮羞布?”
鐘正國沒說話,只是把剩下的幾張紙輕輕推過去。
其中一頁寫著“軍用物資轉運配額佔用記錄”,上面赫然有趙瑞龍的名字和兩個碼頭編號。
老將軍盯著那頁紙看了足足半分鐘,突然起身,走到屋檐下的電話機旁,拿起話筒,撥了個專線號碼。
電話響了三聲被接起。
老將軍聲音冷得像鐵,“你現在立刻給我接趙立春。”
片刻後,電話那頭傳來趙立春的聲音“大伯,這麼早,有什麼事?”
“你弟弟在京海干什麼?”老將軍直接問,“徐江是誰的人?趙瑞龍為什麼能插手軍港配額?你知不知道外面怎麼說我們趙家?”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大伯,這事有點復雜……”趙立春剛開口。
“復雜個屁!”老將軍一巴掌拍在牆上,電話機震得嗡嗡響,“你當省委書記,不是讓你護短的!你弟弟胡來,你不攔著,還幫他擦屁股?我帶兵三十年,槍斃過貪污一個饅頭的炊事員,輪得到你們現在砸鍋賣鐵敗壞門風?”
鐘正國坐在石凳上,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紋路,一句話沒插。
趙立春在電話那頭再沒辯解,只低聲說“大伯,我馬上查。”
“三天內,我要看到趙立冬停職反省,趙瑞龍滾回京州!你要敢包庇,我就親自去找中央!”
電話掛了。
屋里靜了幾秒,警衛員端了杯新茶出來,放在石桌上。
老將軍走回來,坐下,喘了口氣,對鐘正國說“你早就料到我會這樣?”
“我記得您說過一句話——一家不治,何以治國?您當年能把親佷子關進禁閉室七天,今天也不會容忍有人亂來。”
老頭兒哼了一聲“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讓紀委查?非得走這一步?”
“因為這是家事。”鐘正國站起身,“現在還是家事。等鬧到不可收拾,就成了國事。”
老將軍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你小子,比你爸會說話。你爸當年見我,腿都打哆嗦。”
“我爹是真怕您。”鐘正國也笑了,“他說您一眼就能看出誰在撒謊。”
“那你呢?你覺得立春在撒謊?”
鐘正國沒回答,只是把手里的文件袋留在石桌上“材料我放這兒了。要不要交給組織,您說了算。”
他轉身往外走。
快到門口時,老將軍叫住他“等等。”
鐘正國回頭。
“你說老百姓在議論?”老頭兒問。
“議論得很凶。”鐘正國點頭,“有人說,趙家兩兄弟,一個在明處當官,一個在暗處收錢,京海早晚變成他們的私產。”
老將軍嘴角抽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痛心。
他拿起桌上的筆,在一張宣紙上寫了四個字自查自糾。
然後折好,遞給警衛員“送到京州市委,親手交到趙立春手上。”
鐘正國走出院子時,太陽剛爬上屋頂。
胡同口的油條攤還在炸第二鍋,那位買豆腐的大爺推著車走了,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車轍印。
鐘正國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院門。
車內秘書已經等在那里,低聲問“下一步怎麼安排?”
“回去。”鐘正國系上安全帶,“今天上午的會照常開。”
車子啟動,緩緩駛離。
與此同時,京州市委大樓十層,趙立春辦公室的燈剛亮。
他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擺著父親剛剛傳來的那張紙。
四個字墨跡未干。
他盯著看了很久,終于伸手拿起內線電話,按下撥號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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