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錄音筆放回手套箱的時候,手指在開關上多停了兩秒。火已經滅了,u盤只剩一點焦黑邊角,像燒糊的餅干渣。他沒再看一眼,關上抽屜,發動車子。
車剛出地下車庫,手機震了一下。王大陸發來消息︰“趙立東的秘書剛給財政局打了電話,說丁市長最近辛苦,要特別關照維穩資金的審批效率。”
丁義珍回了個“收到”,把手機扣在副駕上。陽光刺眼,他沒開遮陽板,任那光打在臉上,燙得眼皮發脹。
回到辦公室,桌上多了個牛皮紙袋,印著“市委保健科”字樣。他拆開,里面是兩小罐茶葉,標簽寫著“安神寧心茶”,還附了張打印的服用說明。他拎起一罐,對著光看了看,茶葉壓得緊實,顏色偏深,聞不出味兒。
他把兩罐茶放進抽屜最底層,順手鎖了。
下午三點,李響來了,直接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個u盤。
“張工剛傳來的。”他把u盤放在桌上,“徐江表弟那家公司,合同簽完當天,就從宜居地產賬上預支了百分之六十的工程款。走的是‘緊急備料’名目,審批人是趙立東親批。”
丁義珍點點頭,插上u盤,打開文件。是一份資金流轉圖,紅線標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會兒,拔下u盤,扔進碎紙機。
李響坐下,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王大陸說,你昨晚燒了個u盤?”
“燒了。”
“那里面的東西……”
“還在。”丁義珍看著他,“只是換了個地方藏。”
李響咧了下嘴︰“你這招,比我當年在警校藏考試小抄還狠。”
“不一樣。”丁義珍說,“那會兒是怕被發現,現在是怕被人看見我還敢動。”
兩人正說著,陳光明從門外探頭︰“丁市長,民政局那邊反饋,第一批補償款發了三十七戶,有村民錄了視頻,說‘總算看見點希望’。”
“讓他們繼續發,能發多少發多少。”丁義珍說,“別卡在‘必須結案才能補償’這種規矩上。老百姓不認程序,只認結果。”
陳光明點頭走了。李響盯著門口看了會兒,低聲問︰“咱們現在算不算……停了?”
“不算。”丁義珍站起身,走到窗邊。樓下那輛黑車還在,車頭微微斜著,像是隨時準備啟動,“他們覺得我們停了,是因為他們看不見我們在干什麼。可看不見,不等于沒干。”
李響沉默幾秒︰“那下一步?”
“等。”丁義珍轉身,靠在窗框上,“等他們覺得安全了,再動。”
“可群眾那邊……”
“群眾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丁義珍說,“我們現在不能給他們希望,只能給他們‘還在做事’的感覺。等風來了,一下子掀開蓋子,他們才知道,原來有人一直沒松手。”
李響笑了︰“你這是打算讓他們自己把坑挖深?”
“對。”丁義珍點頭,“人一覺得自己贏定了,就容易多說話。”
晚上九點,丁義珍回到家。書房燈亮著,他沒開客廳的燈,徑直走進去,從書櫃第三層抽出一本舊相冊。
翻開,里面夾著幾張泛黃的紙,是父親早年手寫的筆記復印件。他一頁頁看過去,停在一頁上。
上面寫著︰“七二年冬,香江碼頭,風大浪急。貨船沉了兩條,人救上來七個。有人勸我收手,我說不行。國家要的不是貨,是信。信在,人就在。風越緊,松越直。”
他盯著那句“風越緊,松越直”看了很久,拿出鋼筆,在自己筆記本的扉頁上抄了一遍。筆尖劃過紙面,聲音很輕,但每一筆都落得穩。
他合上本子,撥通了周叔的電話。
“喂?”周叔的聲音還是那樣,不急不緩。
“家里的松樹,今年長得怎麼樣?”丁義珍問。
電話那頭頓了頓,然後說︰“根扎得深,不怕風吹。”
“嗯。”丁義珍應了一聲,“辛苦您了。”
掛了電話,他坐回桌前,打開電腦,新建文檔,標題寫上︰《關于京海市基層治理風險點的內部研判報告》。文件屬性設為“絕密”,抄送人填了兩個名字。
他開始寫。從土地審批的異常流程,到財政資金的非常規調度;從公安特勤經費的凍結,到紀委線索移交的增設關卡。一條條列下去,不帶情緒,只擺事實。寫到凌晨一點,終于收尾。
他檢查了一遍,加密上傳到私人雲端,然後清空回收站。
關機前,他打開抽屜,取出那兩罐茶葉,撕下標簽,拍照,連同包裝盒的條碼一起存進一個新文件夾,命名為“趙立東贈禮”。存完,把茶葉放回原處,鎖好抽屜。
第二天早上,趙立東在食堂踫見他,端著粥碗笑了笑︰“茶收到了吧?我特意讓秘書挑的,老牌子,安神。”
丁義珍也笑︰“收到了,謝謝。昨晚泡了一杯,睡得還行。”
“那就好。”趙立東拍拍他肩膀,“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別太拼。”
“您說得對。”丁義珍低頭喝了口粥,“穩定壓倒一切。”
趙立東走了。丁義珍坐在原地,沒動。粥面上浮著一層油花,他用勺子輕輕攪了攪,油花散開,又聚攏。
王大陸這時候進來,坐到他對面,壓低聲音︰“宜居地產那邊,已經開始打地基了。施工隊是徐江表弟的班底,沒走公開招標。”
“知道了。”丁義珍放下勺子,“讓他們干。”
“你不攔?”
“攔什麼?”丁義珍看著他,“現在攔,就是打草驚蛇。讓他們把架子搭起來,再一鍋端。”
王大陸盯著他看了幾秒︰“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沒變。”丁義珍說,“只是現在,得學會用他們的方式玩。”
中午,丁義珍去了趟民政局。不是為了補償款,而是調閱了最近三個月所有信訪記錄。他翻到一條︰有村民匿名反映,李有田兒子在村口小賣部當著人面說,“丁市長算個球,上面有人,下面有槍,誰也動不了我們。”
他把這條打印出來,夾進筆記本。
晚上,他又去了縣委家屬院後巷。王大陸、李響、陳光明陸續到了,都穿著便衣,沒人打傘,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
“接下來,咱們分三塊。”丁義珍說,“王大陸繼續盯資金,尤其是趙立東批過的每一筆緊急撥款;李響恢復線人聯絡,但不踫徐江核心圈,只收外圍信息;陳光明繼續收群眾反饋,特別是那些敢說話的,記下名字,但別讓他們知道我們在記。”
“要是有人問,咱們是不是不查了?”陳光明問。
“就說查。”丁義珍說,“但案子復雜,得按程序走。程序慢,不是我們慢。”
“那萬一他們覺得你慫了?”李響問。
丁義珍抬頭,看著巷口那棵老槐樹,枝干橫斜,影子在地上劃出幾道黑線。
“慫?”他笑了笑,“誰說收拳頭,就是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