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推開辦公室門時,鑰匙還掛在鎖上。他沒在意,徑直走到電腦前,u盤插口微微發燙,屏幕亮著“制度補位”文件夾的界面,光標在最後一行停著,像等一句沒說完的話。
他點了點鼠標,關了窗口,順手打開縣自然資源局剛上傳的周報。附件里一堆表格,標題都規規矩矩,唯獨一份《金山縣南部地熱異常區初步勘測數據》被塞在“常規地質資料”分類里,連個高亮都沒有。
他點開文件,掃了幾眼,眉頭一跳。
溫梯數據連續三周高于區域均值兩倍,地下八百米處達到132c,流體電導率異常,二氧化碳伴生量偏高——這不叫異常,這叫藏了座火爐。
他調出原始鑽探日志,比對周邊鄉鎮歷年地質記錄,確認不是儀器誤差。
又翻到縣里“十四五”規劃初稿,資源開發一欄寫著“暫無優勢礦產”,底下還加了括號︰建議以農業為主導)。
丁義珍笑了,笑得有點冷。
他抓起電話,打給自然資源局局長︰“老張,南嶺那口監測井,是誰批的鑽探?”
“啊?丁縣長……是省地調院的項目,咱們配合取樣,數據歸他們,我們也就走個流程。”
“流程可以走,但數據不能睡大覺。”他說完,掛了電話,沒等對方解釋。
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是林耀東來電,加密線路。
“小丁,”林耀東聲音壓著,“有三家離岸公司,最近在查金山縣的資源審批權限,其中一家注冊地在開曼,股東穿透後關聯到京州某機關家屬院。”
“哪家機關?”
“不方便說,但動作很急,已經有人開始接觸你們縣發改委的熟人。”
“人名呢?”
“現在還抓不到實據,都是飯局、喝茶、老鄉會。但風向不對,你得留神。”
丁義珍嗯了一聲︰“錢從哪兒來?”
“表面是清潔能源基金,但資金鏈往上追,有趙家舊部的影子。”
他沒再問。趙家是誰,他清楚。
“我知道了。別動,先晾著。”
“你明白就好。你爸當年在香江,一根火柴都沒讓外人蹭過。你現在管的,可是一把能點火的爐子。”
電話掛了。
丁義珍坐著沒動,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三下,像在算賬。
他重新打開電腦,撥通老爹旗下能源研究院的座機,報了個匿名編號,說要咨詢一個西南小縣的地熱開發經濟模型,問投資回收周期和並網難度。
對方答應三天內出評估。
他又寫了一份備忘錄,加密發給周叔,請他轉交老爹棒梗辦公室。內容只有十六個字︰“南區溫梯異常,或可育新業。靜待風動,未啟帆。”
做完這些,他靠在椅背上,盯著天花板。
不是不想動,是知道一動就會有人跟著動。現在項目連立項都沒有,連張圖紙都算不上,可已經有人聞著味兒來了。
不是沖資源,是沖他丁義珍這塊招牌來的——世界首富的兒子,背後站著一整個看不見的體系。他們賭他年輕,賭他會急著出政績,賭他一拍板,他們就能鑽進來分一口。
他偏不。
第二天上午,縣長辦公會。
丁義珍開門見山︰“環線工程整改繼續推進,但不能只盯著一條路修。我看了南嶺的地熱數據,具備開發清潔能源的潛力。我提議,把地熱資源納入‘十四五’產業規劃前期研究,成立‘縣域經濟新動能調研小組’,由三位年輕科員牽頭,兩周內拿出可行性路徑。”
會議室安靜了一瞬。
發改委副主任低頭翻本子,說︰“丁縣長,這個方向是好,但環保評估還沒啟動,土地性質也沒調整,現在提規劃,是不是……有點早?”
“早?”丁義珍看著他,“塌方前三天,李達康說工程進度不能停,那會兒怎麼沒人說早?現在我們想搞點能造血的產業,倒嫌早了?”
沒人接話。
他繼續說︰“我不是要現在就挖地三尺,而是要讓上面知道,金山縣不光有事故,還有潛力。調研小組今天成立,名單下午公示。”
散會後,他把發改委主任留了下來。
門關上,他沒坐,站在窗邊,語氣平平地問︰“老李,最近有沒有人找你‘了解情況’?”
主任一愣︰“什麼情況?”
“比如,南嶺的地熱,審批流程,資源歸屬,誰說了算。”
主任眼神閃了一下︰“沒……沒有特別的。就是幾個老同學打電話,問縣里有沒有新項目,能不能推薦企業對接。”
“哦,”丁義珍點點頭,“那你記住,現在什麼都沒有,風還沒起,帆別亂晃。誰要是非覺得能借風使力,小心船翻了,自己不會游泳。”
主任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傍晚,丁義珍剛到家,鐘小艾來電。
“你那邊地熱的事,省里有人問起。”她語氣平常,像在聊天氣,“梁璐昨天吃飯時提了一句,說她爸听高育良說,金山縣可能有‘新動作’。”
背景里有低語,模糊不清,但能听出是男聲,聲音不大,卻帶著點探究的勁兒。
“知道了。”丁義珍說,“你跟她說,動作是有,但得等手續齊全。別讓人誤會,我這兒是菜市場,隨來隨拿。”
鐘小艾輕笑︰“我說了,你不是那種人。但她爸又問,‘是不是需要上面支持’。”
“讓他支持我別出事就行。”丁義珍說完,掛了電話。
他坐在沙發上,沒開燈,掏出筆記本,翻到“制度補位”那一頁,往後撕了一張空白頁,寫下三個標題。
資源露頭,群狼嗅腥。
父輩護我,我護一縣。
靜守令動。
他合上本子,走到書桌前,新建一個文件夾,命名為“風起之前”。
鼠標剛點下回車,手機又震。
是安置組的科員︰“丁縣長,剛才那位家屬,把東西留下了。是個舊皮本,說是他兒子臨走前記的工分和補貼明細,說……您要是真查,就靠這個。”
丁義珍站起身,抓起外套。
“告訴他,我馬上到。”
他拉開門,走廊的感應燈亮了,鑰匙還掛在辦公室的鎖上,輕輕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