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剛走到樓梯口,手機又震了一下。他沒看,直接塞回兜里。
腳步沒停,直奔財政局。走廊上幾個干事低頭快走,見了他紛紛側身讓道,沒人敢抬頭說話。
推開財政局會議室門,里面正開踫頭會。局長坐在主位,手里捏著一份文件,眉頭擰成疙瘩。
副局長們你一句我一句,全是“程序不對”“審計要查”“先例沒有”。
丁義珍把周叔發來的銀行批款回執往桌上一拍︰“五百萬元,用途明確,應急周轉金,已經到賬。你們現在討論的不是‘能不能發’,是‘怎麼發得快’。”
屋里一下靜了。
局長低頭看了看回執,又抬頭︰“丁縣長,這錢是臨時調撥,可發放標準、審批流程、家屬簽字……這些都還沒定。”
“標準我來定。”丁義珍從包里抽出一張紙,是昨晚擬的補助方案,“工傷住院的,每天補助三百;家屬去世的,一次性補助十萬;醫療費全額報銷,財政局開綠色通道,當天到賬。簽字不是封口,是確認。誰要是覺得拿錢就是認命,我親自上門跟他聊。”
副局長小聲嘀咕︰“可這……上面還沒批……”
“我現在就是上面。”丁義珍看著他,“還是說,你們想等省里發個紅頭文件,再等三個月?”
沒人再說話。
丁義珍起身︰“今天下午四點前,我要看到第一筆錢打出去的憑證。誰卡著,明天就換人。”
他轉身出門,沒回辦公室,直接上了車。司機剛要問去哪兒,他報了三個地址——都是事故中傷亡最重的家屬住處。
第一戶在城西老小區,五樓沒電梯。丁義珍爬上去,敲開門的是個老太太,眼腫得快睜不開。他沒寒暄,掏出醫療報銷單和補助確認書,遞過去︰“您兒子的住院費,縣里全報。十萬補助三天內到賬,不用您跑腿,我們送上門。”
老太太愣住,手抖著接過去︰“這……這是真的?不是安慰?”
“我是縣長,說話算數。”丁義珍掏出筆,在確認書上簽字,“特事特辦,不用蓋章,我簽就行。”
第二戶是個年輕媳婦,丈夫在工地中暑昏迷,還在icu。她抱著孩子,眼淚一直沒停。丁義珍把補助標準一條條念給她听,最後說︰“孩子奶粉錢、租房費,都算進去。明天我讓安置組的人來,一對一幫你們辦。”
女人點點頭,忽然問︰“丁縣長,我男人……還能醒嗎?”
丁義珍沒回避︰“醫生說有希望。只要人在,就有希望。路可以停,人不能丟。”
第三戶是個老農,兒子在塌方時被埋,沒救回來。老人蹲在門口抽煙,听見腳步也沒抬頭。丁義珍在他旁邊蹲下,掏出補助單︰“您兒子的事,縣里記著。十萬補助,外加兩萬撫恤金,明天到賬。您要是想遷墳,我們出車出人。”
老人吸了口煙,吐出來︰“錢不錢的,我不在乎。我就想問一句,誰給個說法?我兒子是替誰死的?”
丁義珍沒躲︰“替不該死的人死的。但現在,我沒法給您一個公道,只能給一個承諾——這事兒沒完。人走了,規矩得改。”
老人盯著他看了幾秒,終于點頭︰“你這人,說話不繞彎。信你一回。”
丁義珍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走了。
回到縣里,已是傍晚。他直奔會議室,召集項目合規審查小組開會。
技術員小聲抱怨︰“丁縣長,現在四家簽字才能動土,監理、紀委、村民代表、政府四方到場,圖紙改三遍都通不過,這工程還干不干了?”
丁義珍沒說話,打開投影,放出無人機拍的工地畫面——烈日當空,地表發白,空蕩蕩的工地上連個遮陽棚都沒有。
“李達康在的時候,連續三天三十七度高溫,工人照樣加班。施工日志寫著‘進度優先’。”他指著屏幕,“人命不是進度條。現在不開工,是對的。”
有人嘀咕︰“可再這麼拖下去,投資商怎麼看?”
“他們要看的,不是速度,是底線。”丁義珍翻開筆1記本,“我來念幾條新規——高溫超三十二度,自動停工;每班組配一名醫療員,隨叫隨到;村民代表有權叫停施工,無需審批;監理方每天上傳帶時間戳的現場視頻,縣府平台實時可查。”
會議室一片安靜。
丁義珍合上本子︰“這不是卡進度,是保命。誰覺得太嚴,現在可以提辭職。”
沒人動。
第二天上午,縣委大會議室。丁義珍主持召開“遺留問題整改推進會”。
幾位常委坐在下面,臉色不太好看。辦公室主任悄悄遞來一張紙條︰“高書記還沒走,您這麼公開追責,是不是太急?”
丁義珍看都沒看,把紙條折了塞進兜里。
會議開始,他先放了一段視頻——是調查組原始筆錄的摘錄。
三個基層干部的名字被打了碼,但聲音清晰︰“施工方給了點‘高溫補貼’,說是辛苦費……也沒想那麼多。”
底下有人開始冒汗。
丁義珍關掉視頻,調出《基層治理手記》的掃描件,投影在大屏幕上。泛黃的紙頁上,“三不批”三個字格外醒目。
“無安全預案不批,無村民簽字不批,無第三方監理不批。”他一條條念完,抬頭,“現在,我們哪一條做到了?”
沒人回答。
“我不是要揪著誰打板子。”他聲音不高,“但制度要是沒牙,下次死的就不止三個。”
他宣布成立“制度補位專班”,由年輕科員牽頭,兩周內梳理全縣27項行政流程的風險點。
“為什麼讓新人干?”一位副縣長問。
“因為老人習慣了等命令,新人敢問為什麼。”丁義珍看著他,“您要是不服,可以報名加入。”
沒人再說話。
會開到一半,財政局來人遞消息——首批補助款已全部發放,三十七戶家屬簽字確認,無一拒收。
丁義珍點點頭,繼續開會。
散會後,他回到辦公室,桌上放著一份新文件——是環線工程監理方提交的首日視頻存檔。
他點開,畫面里,醫療員正在給工人測體溫,村民代表在檢查安全繩,監理舉著牌子,上面寫著日期、時間和氣溫︰31.8c。
他看完,關掉視頻,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制度可以慢,但不能缺。”
寫完,他抬頭看向窗外。遠處工地上,幾頂安全帽在移動,有人正在搭遮陽棚。
他撥通祁同偉電話︰“師兄,麻煩你那邊明天再飛一次,我要看全線整改情況。”
電話剛掛,周叔來電。
“那邊問,要不要派人來盯資金流向?”
丁義珍笑了︰“不用。錢是工具,人是目的。他們信我,我就不能讓他們失望。”
他放下手機,拉開抽屜,取出u盤,插進電腦。
文件夾里,錄音、視頻、筆錄整齊排列。他新建一個文件夾,命名為“制度補位”。
剛點下回車,手機又震。
是安置組的科員︰“丁縣長,有個家屬想見您,說……有重要東西交給您。”
丁義珍起身︰“告訴他,我馬上到。”
他拿起外套,走出辦公室。
走廊燈光下,影子拖得老長。
鑰匙在鎖孔里轉了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