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把拉鏈卡住的帆布包往桌上一放,沒再拽第二下。他盯著那半開的口子,像看一條沒咬死獵物的蛇嘴。
電話還握在手里,屏幕早黑了,可那句“你爸再厲害,也管不到京海的地界”還在耳朵里嗡嗡響。
他起身走到飲水機前,接了杯水,一口沒喝,直接潑在臉盆里的綠蘿上。葉子抖了抖,水珠滾下來,砸進土里。
“行啊,”他自言自語,“你說京海是你的地盤,那我就在京海給你挖個坑。”
他翻出通訊錄,先撥給易學習。電話響了三聲才接,那邊聲音壓著,像是在走廊走動。
“易書記,我有個想法,得您點頭。”
“說。”
“咱們現在手里有料,但缺一個‘當場’。趙瑞龍聰明,從不親自出面,所有事都隔著兩層皮。我們要是直接舉報,他一句‘下屬自作主張’就推干淨了。”
易學習沒吭聲,腳步停了。
丁義珍繼續︰“我想放個風,說項目黃了,資金斷了,丁義珍扛不住了。讓他們覺得有機可乘,主動跳出來收買關鍵人。到時候,人贓並獲,聊天記錄、現金、交接畫面全齊了,他想賴都賴不掉。”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才傳來一句︰“你準備拿誰當餌?”
“質檢站副站長。他之前卡材料,不是因為忠于職守,是怕擔責。這種人,只要給個台階,再塞點錢,很容易動搖。”
“你確定他能演?”
“我昨天已經跟他談過,話沒說透,但他听懂了。這種人,不貪大錢,只求安穩。現在他知道自己在風口上,只要我們給他兜底,他願意配合。”
易學習嘆了口氣︰“你這是在走鋼絲。萬一他臨場反水,你可就成眾矢之的了。”
“所以得您和李達康書記一起撐住。只要你們不表態,沒人敢動我。”
“李達康那兒,你去說。我不管他脾氣多臭,這事兒他要是不配合,咱們誰都別想收網。”
丁義珍掛了電話,轉手撥給李達康。
李達康一听要“裝敗”,當場在電話里炸了︰“你瘋了?剛動員起來的民心,你一句話就給說散了?老百姓怎麼看我們?說好听點是誘敵深入,說難听點就是自毀長城!”
“李書記,財政局那個王副局長,您信得過嗎?”
“他歸我管,但……怎麼了?”
“他的司機,上周三晚上九點,跟瑞龍集團派來的人在廢棄磚窯交過文件袋。我有人拍了照。”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
“你有證據?”
“有。而且我敢說,宏遠建材能中標,就是他們內通外合的結果。我們現在強行推進,下一步就是撥款被卡。到時候,不是項目黃,是徹底癱瘓。”
李達康沉默良久,才低聲道︰“你要我怎麼演?”
“明天開班子會,您當眾說,因資金鏈斷裂,材料采購暫停。語氣要重,最好拍桌子。會後讓小趙在食堂‘無意’透露,說上面施壓,您和我都頂不住了。”
“我成唱黑臉的了?”
“您是主官,黑臉白臉都得您來。但收網那天,您得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我。”
李達康哼了一聲︰“行。但記住,只許成功。要是搞砸了,別說趙瑞龍,全縣老百姓都得罵你丁義珍是戲精。”
第二天上午,縣委食堂人聲鼎沸。小趙特意端著飯盤坐到財政局王副局長旁邊,一邊吃一邊跟同事抱怨︰“听說了嗎?李縣長都發話了,材料采購停了。丁副縣長再倔也沒用,上面一句話,全給摁死了。”
王副局長耳朵豎著,筷子沒動。
“我還听說,丁副縣長昨晚在辦公室摔了杯子,氣得不行。”小趙壓低聲音,“可有啥用?人家京海那邊,連碼頭都敢威脅甫光老板,誰還敢往上沖?”
王副局長低頭扒了口飯,嘴角微微翹了下。
當天下午,丁義珍召質檢站副站長到辦公室。那人進門就嘆氣︰“丁副縣長,這……真要停了?”
“暫時停。李縣長剛開完會,財政沒撥款,我們不敢動。”
副站長點點頭,欲言又止。
丁義珍看著他︰“老張,我得問你一句,要是有人找你,說給三萬塊,讓你放一批材料進場,你怎麼辦?”
副站長一愣,臉色變了︰“這……這可是違法的!”
“我說‘要是’。”
副站長低頭搓手︰“這……要是真有這事兒,我肯定拒絕。但我怕……怕他們報復啊。我這位置,不上不下,誰都能踩一腳。”
丁義珍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推過去︰“這是縣紀委出具的‘特殊協作人員保護函’,只要你配合我們取證,所有後果由組織兜底。包括調崗、安保,全包。”
副站長手抖了下,拿起文件翻了翻,又抬頭︰“真……真能這樣?”
“我拿黨籍擔保。”
副站長深吸一口氣,把文件塞進公文包︰“那……要是他們真來,我……我配合。”
三天後,傍晚六點,縣郊加油站旁的小飯店。
副站長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擺著一盤炒河粉,手機放在桌上。他時不時看表,手心全是汗。
七點整,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口。下來個穿灰夾克的中年男人,進門就問︰“張站長?”
副站長點頭。
“周總讓我來的。”男人坐下,從包里掏出一個檔案袋,輕輕推過去,“三萬,現金。事兒辦成了,還有。”
副站長沒動袋子︰“材料還是不合格,出了事我擔不起。”
“放心,就說抽檢漏了。再說,誰真去查?上面都打了招呼。”
副站長低頭看著袋子,手慢慢伸過去。
就在指尖踫到袋子的瞬間,飯店門被推開,李志剛帶著兩名便衣沖進來。王強從後廚閃出,一把按住灰夾克男的手腕。
“別動!我們是縣紀委聯合調查組!”
灰夾克男臉色煞白︰“你們……你們這是釣魚執法!”
“執法?”李志剛打開執法記錄儀,“你都把錢推到人手邊了,還叫釣魚?這是咬鉤。”
王強從對方包里搜出手機,當場解鎖,翻出聊天記錄。最新一條是兩小時前發的︰“務必搞定質檢,黃金山項目不能再拖。”
發信人備注是“秘書”。
丁義珍站在監控室,看著屏幕回放。易學習和李達康坐在旁邊。
“證據鏈完整。”易學習點頭,“現金、錄音、錄像、聊天記錄,全齊了。”
李達康冷笑︰“趙瑞龍這次,是真把自己搭進去了。”
丁義珍沒說話,走到桌前,拿起那張趙瑞龍與周永發的合影復印件。他翻過來,在背面寫下一行字︰“他以為山高,不知山後有海。”
寫完,他把紙輕輕壓在茶杯底下。
第二天清晨,丁義珍走進縣委大院,正踫上財政局王副局長。對方一見他,轉身要走。
“王局。”丁義珍喊住他。
王副局長站住,勉強一笑︰“丁縣長,早。”
“昨晚抓的人,您認識嗎?”
“不……不認識。”
“他手機里有段錄音,提到‘財政局有人接應’,還說了個車牌號。您猜怎麼著?跟您的司機一模一樣。”
王副局長臉一下白了。
“您要是現在主動說明情況,還能爭取寬大處理。要是等我們查實了……”丁義珍沒說完,笑了笑,“您懂的。”
王副局長嘴唇哆嗦著,沒說話。
丁義珍拍拍他肩膀︰“回去吧,好好想想。今天上午十點,紀委會議室,等您。”
他轉身走向辦公樓,陽光照在台階上,映出他長長的影子。
剛進辦公室,小趙沖進來︰“丁縣長!瑞龍集團那邊有動靜了!”
“說。”
“他們發了個聲明,說‘周某行為純屬個人,與公司無關’,還說要‘內部整頓’。”
丁義珍笑了︰“白手套,甩得倒是快。”
他拿起電話,撥給甫光。
“甫叔,海鮮碼頭的事,還壓著嗎?”
甫光聲音輕松︰“壓?昨天晚上他們就打電話道歉了,說‘誤會誤會’。”
“好。等路通了,我請您。”
“你小子,有你爸當年的勁頭。”
丁義珍掛了電話,走到窗前。遠處工地上,推土機已經啟動,塵土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