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義珍回到產業園辦公室時,天已經擦黑。他脫了夾克搭在椅背上,順手把手機倒扣在桌上——這動作他最近養成了,像是要把所有雜事都按下去,壓住,不給它們冒頭的機會。
今天上午在政法學院那一幕,像塊燒紅的鐵烙在腦子里。但他沒時間回味。
侯亮平的事解決了,可青山鎮的發展不能停。
首航賺了錢,賬上多了幾百萬現金流,但這點錢,連擴產的零頭都不夠。
他撥通高啟強電話︰“晚上七點,會議室。叫上王大陸,還有財務老李。”
“又開會?”高啟強在電話那頭咂了下嘴,“我正吃火鍋呢,剛涮了片毛肚。”
“毛肚放冰箱,人來辦公室。”丁義珍聲音不高,但沒商量余地,“咱們得把路鋪遠點。”
七點整,人到齊了。會議室燈亮著,牆上掛著青山冷鏈產業園的規劃圖,最新一版,紅線畫到了鎮東頭那片荒地。高啟強進門時還叼著根牙簽,王大陸則抱著一疊打印資料,邊走邊翻。
“先說結論。”丁義珍開門見山,“我們不做小買賣了。要干,就干成氣候。”
高啟強把牙簽吐進垃圾桶︰“哥,你這話說得跟新聞聯播似的,能不能來點實在的?”
“實在的。”丁義珍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畫了個三角,“一邊是產能,一邊是市場,底邊是民生。三根腿,缺一不可。”
王大陸笑了︰“你這哪是鄉鎮規劃,是治國綱要。”
“差不多。”丁義珍點頭,“咱們現在有船、有貨、有訂單,但規模卡在瓶頸上。北極圈那趟成功不是運氣,是模式可行。現在的問題是——這模式能不能復制?”
財務老李推了推眼鏡︰“復制可以,但得錢。擴產要建新廠房,買冷櫃集裝箱,招人培訓,光這些就得兩千萬起步。賬上那點利潤,撐不起。”
“錢不是問題。”丁義珍說,“我爸說過一句話——‘真正的生意人,不看賬上有沒有錢,看的是能不能讓別人相信你將來會有錢。’”
高啟強一拍大腿︰“這話我愛听!咱就玩個大的!”
“別急著拍大腿。”王大陸潑冷水,“海外拓展風險不小。北極圈那邊是特殊渠道,靠的是老爺子跟甫光叔早年搭的關系網。換個國家,人家不認你這套,貨壓在港口,賠得連底褲都不剩。”
“所以不能照搬。”丁義珍手指敲著白板,“但可以借鑒。比如,先找政局穩定、冷鏈缺口大的地方試水。東南亞、中東、南美,都是潛力區。我們不求快,求穩。一個小國一個小國地啃。”
“那得調研。”王大陸說,“沒人帶路,瞎子摸象。”
“這事你牽頭。”丁義珍看著他,“你懂外語,腦子活,前期摸情況交給你。別急著簽合同,先踩點,看政策、看物流、看當地人吃不吃冷凍食品。”
王大陸點頭記下。
高啟強卻不服氣︰“那我干啥?掃地倒水?”
“你管生產。”丁義珍轉頭看他,“擴產是你老本行。新廠房選址、設備采購、人員培訓,全歸你。記住,質量不能降。咱們現在口碑剛起來,一錘子買賣做不得。”
“設備呢?”高啟強問,“國產的冷櫃穩定性一般,進口的貴得離譜。”
“這事我來對接。”丁義珍說,“我認識幾個做高端裝備制造的朋友,回頭牽個線。關鍵是——咱們得有自己的標準。不能永遠跟著別人屁股走。”
財務老李插話︰“基礎設施這塊呢?鎮上那幾條土路,大車一壓全是坑。村民用水用電也不穩,真要大規模生產,遲早出問題。”
丁義珍沉默兩秒,忽然笑了︰“你說對了。下一步青山鎮的重點就在這里,款子回來了就動起來。”
“啥意思?”高啟強瞪眼。
“意思是我們賺了錢,得反哺地方。”丁義珍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青山鎮整體升級計劃”幾個字,“修路、通網、建水站、搞光伏供電。村民能在家門口上班,咱們用工也穩定。雙贏。”
王大陸挑眉︰“這可不是短期內能完成的。”
“可這是長遠賬。”丁義珍語氣沉下來,“你想想,一個破破爛爛的鎮子,配得上一個現代化冷鏈基地嗎?外商來看一眼就走。我們要的不是‘工廠在鎮上’,是‘鎮因廠興’。”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高啟強撓了撓頭︰“哥,你這格局……是不是有點太大了?咱們現在連個像樣的食堂都沒有。”
“正因為沒有,才要建。”丁義珍笑,“人活著不只是為了賺錢。但賺錢,是為了讓人活得更好。我爸當年在西南,一個人鎮壓十年,連家都沒回,靠的不是錢,是實力。實力是什麼?是你做事,別人願意跟著你走。”
王大陸點點頭︰“我明白了。海外市場我們先圈幾個目標國,做初步評估。等數據出來,再定主攻方向。”
“對。”丁義珍說,“記住,我們不是去搶市場的,是去建生態的。誰願意合作,咱們就一起把蛋糕做大。”
財務老李小心翼翼問︰“那……資金怎麼安排?”
“三三制。”丁義珍伸出三根手指,“三成來自利潤再投入,三成找戰略投資方談,剩下四成——我來解決。”
“你來?”高啟強愣住,“你哪來這麼多錢?”
丁義珍沒回答,只是笑了笑。
那笑里有底氣,有家底,更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從小在風口浪尖長大,見慣了大人物談笑間決定億萬生意的人,才有的那種從容。
會議一直開到九點多。
散會時,王大陸收拾文件,忽然抬頭︰“其實我還想到一個地方——非洲。西非沿海國家,氣溫高,保鮮難,但人口多,需求大。只是沒人願意去,覺得風險太高。”
丁義珍腳步一頓。
他轉過身,眼神亮了一下︰“高風險?那正好。別人不敢去的地方,才是我們的機會。”
“可那邊政局不穩,還有海盜……”財務老李咽了口唾沫。
“海盜?”丁義珍反而笑了,“甫光叔年輕時在香江跑船,連特務船都敢撞,你覺得我會怕幾個拿ak的漁民?”
高啟強听得熱血上頭︰“要不……咱直接派船過去?”
“不急。”丁義珍搖頭,“先派人去考察。安全第一。我們可以跟當地華商會聯系,找個落腳點。再說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三人︰“真要去了,我親自走一趟。”
王大陸脫口而出︰“你瘋了?你是集團一把手,萬一……”
“沒有萬一。”丁義珍語氣平靜,“我爹教過我一句話——‘領頭的人,不能只在後方畫地圖。你得走在最前面,別人才敢跟上來。’”
他說完,拿起外套往肩上一搭,朝門口走去。
夜風從走廊盡頭吹來,帶著初秋的涼意。
高啟強追出來︰“哥,那設備的事……你真有門路?”
丁義珍腳步沒停。
“明天上午十點,北港機械廠。我帶你見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