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壓在黃家村的屋檐上。歐陽逸飛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時,鼻尖先于視線捕捉到了熟悉的氣息——柴火的煙味混著麥香,還有灶台上常年不熄的溫水氣,一下子撞得他眼眶發酸。
院子里的老槐樹影影綽綽,樹下石桌上擺著的粗瓷碗還沾著上午的米湯印。黃老爹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把他佝僂的脊背映在土牆上,像幅被歲月磨褪色的畫。听到動靜,老人回過頭,渾濁的眼楮里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暖意填滿。
“回來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柴灰,聲音里帶著柴火燻過的沙啞,“我估摸著你們也該到了,灶上溫著饅頭呢。”
沒人應聲。歐陽逸飛站在院子中央,青布長衫上還沾著城外泥地里的草屑,腰間的佩劍穗子蔫蔫地垂著。梅降雪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素白的衣裙上沾著幾點不易察覺的血漬,她望著黃老爹布滿皺紋的臉,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甦璃把臉埋在羅林的肩窩,肩膀微微聳動,少年人壓抑的嗚咽聲在寂靜的院子里格外清晰。玄天道長捻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平日里仙風道骨的身影此刻也染上了幾分落寞,他望著遠處黛色的山影,長長嘆了口氣。
黃老爹沒再多問,轉身進了灶房。很快,他端著個粗陶盆出來,蒸騰的熱氣裹著麥香撲面而來,把眾人臉上的疲憊和狼狽都氤氳得模糊了些。雪白的饅頭個個飽滿,邊緣被灶火烤得微微發黃,還帶著鐵鍋特有的焦香。
“趁熱吃吧。”黃老爹把盆子往石桌上一放,拿起一個遞到歐陽逸飛面前,“跑了一天路,早該餓了。”
歐陽逸飛接過饅頭,指尖觸到溫熱的面團,燙得他猛地縮回手,又趕緊攥緊。饅頭的溫度順著指尖傳到心里,燙得他鼻子一酸。他想起三天前出發時,黃老爹也是這樣站在灶台前,往他們行囊里塞了滿滿一袋饅頭,當時他拍著胸脯說定能凱旋,還笑老人瞎操心。可現在,他們回來了,卻沒能帶回勝利的消息。
陰陽催生婆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那詭異的鈴鐺聲,還有她指尖彈出的黑色瘴氣,都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他們五個聯手,卻連她的衣角都沒踫到,若不是玄天道長最後用了道家秘術開闢出逃生通道,恐怕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城外那片竹林里,還埋著三個沒能逃出來的同門兄弟。
“道長,”黃老爹給林玄天遞了個饅頭,又轉身去灶房舀米湯,“我知道你們是去對付那老妖婆了。前幾日村里二柱他娘去山上砍柴,說听見竹林那邊有怪響,還聞到一股腥氣,我就猜著是你們動了手。”
玄天道長接過饅頭,苦笑道︰“讓老爹見笑了,我等無能,還折損了三位同門。”
“唉,”黃老爹把盛著米湯的粗瓷碗分到眾人面前,自己也拿起個饅頭慢慢啃著,“那陰陽催生婆的確厲害,你們打敗仗也不足為奇。”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楮里閃過一絲後怕︰“三十年前,她就來過這附近。那時候我還是個愣頭青,跟著村里的獵戶進山,親眼見她站在墳頭上作法,周圍的野草瘋長,墳里的骨頭都從土里鑽出來听她號令。後來還是路過的雲游道長出手,才把她打跑了,可那道長也……”
黃老爹沒再說下去,只是重重嘆了口氣。他掰了半塊饅頭喂給蹲在腳邊的老黃狗,摸了摸狗腦袋︰“那老妖婆修行百年,邪術詭異得很,你們這些年輕人能從她手里逃回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甦璃抬起頭,眼楮紅腫得像核桃︰“黃老爹,她太厲害了,我們根本打不過她……她還說,過幾日就要來村子里……”
“別怕。”黃老爹拍了拍她的頭,掌心粗糙卻溫暖,“她要真敢來,咱們就想辦法對付她。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打敗仗不可怕,怕的是沒了再打的心思。”
他拿起個饅頭,掰成兩半,指著里面細密的氣孔︰“你看這饅頭,得先有面粉,加了酵母,發好了面,再上鍋蒸,少了哪一步都不成。對付那老妖婆也一樣,得先摸清她的底細,找到她的弱點,咱們再慢慢想辦法。”
歐陽逸飛啃了口饅頭,溫熱的面香在嘴里散開,壓下了連日來的苦澀。他望著黃老爹平靜的側臉,忽然覺得心里踏實了些。是啊,打敗仗不可怕,只要人還在,就有翻盤的機會。
梅降雪拿起個饅頭遞給甦璃,輕聲道︰“黃老爹說得對,咱們先休整幾日,再從長計議。”
玄天道長點了點頭︰“老道記得古籍上說,陰陽催生婆修煉的是子母陰煞術,需以子母血親為引,她的罩門應該與血親有關。”
“那我們就去查她的底細!”歐陽逸飛咬了口饅頭,眼神重新亮了起來,“總有她害怕的東西。”
黃老爹看著重新振作起來的年輕人,渾濁的眼楮里泛起笑意。他又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 啪作響,把院子里的陰影驅散了些。夜色漸濃,遠處的山影隱入黑暗,可灶台上的熱氣還在升騰,帶著麥香的暖意一點點滲進每個人的心里,把失敗的陰霾驅散了不少。
石桌上的饅頭還在冒著熱氣,像一個個小小的太陽,在這寂靜的夜里,點亮了重新燃起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