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鐵叩擊在碎石路上的聲響,在密林中回蕩成一片單調的韻律。參天古木的枝葉交錯如蓋,將午後的陽光濾成斑駁的光點,灑在歐陽逸飛等人的肩頭。他背上的龍淵劍被粗布包裹著,卻依然能看出劍鞘的古樸輪廓,隨著馬匹的顛簸微微起伏。
“這林子密得邪乎,都走了快三個時辰了,連只飛鳥都少見。”羅林勒了勒馬韁,胯下的棗紅馬打了個響鼻,他手中的長槍槍纓微微晃動,槍桿上的木紋在微光中若隱若現。作為鏢局的總鏢頭,這次鏢車被劫讓他眉心的褶皺就沒舒展過,此刻望著前方望不到頭的林道,語氣里滿是焦躁。
梅降雪輕笑一聲,她的白馬步伐輕盈,腰間的軟鞭隨著動作輕輕擺動,流甦上的銀飾叮當作響。“羅大哥別急,這黑風嶺的林子本就如此,傳說早年有山精鬼怪出沒呢。”她抬手撥開垂到眼前的柳枝,手腕翻轉間帶著幾分靈動,“不過有歐陽公子在,就算真有山精,也該退避三舍了。”
歐陽逸飛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兩側的密林。樹干上布滿了青苔,有些地方還殘留著野獸抓撓的痕跡,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和腐葉的味道。“這林子確實不對勁,太安靜了。”他沉聲道,手指不自覺地搭上了背後的劍柄,“大家警醒些,按地圖說,轉過前面兩道山凹就該出林了。”
甦璃騎著一匹灰騾,懷里抱著一個小巧的竹籃,聞言探出頭來。她梳著雙丫髻,發間別著兩支碧玉簪,此刻大眼楮里滿是好奇︰“歐陽公子,你怎麼知道不對勁?我瞧著樹葉沙沙響,不是挺熱鬧的嗎?”
“那是風動,不是活物動。”歐陽逸飛指向左側一棵老樹,“你看那樹洞里的蛛網,結得密不透風,若是常有鳥獸經過,怎會如此?”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老樹虯結的樹洞里,一張巨大的蛛網將洞口封得嚴嚴實實,網上還沾著幾片枯葉,顯然許久沒有被觸踫過。羅林臉色一凜,握緊了長槍︰“難道有埋伏?”
“說不準是劫鏢的余黨。”歐陽逸飛話音剛落,胯下的黑馬突然人立而起,發出一聲急促的嘶鳴。他猛地勒緊韁繩,只見前方林道突然變得狹窄,兩側的灌木叢劇烈晃動起來。
“戒備!”羅林一聲低喝,長槍已然橫在胸前。梅降雪手腕一翻,軟鞭如靈蛇般握在手中,鞭梢微微顫動。甦璃雖然緊張得抓緊了騾韁,卻沒有尖叫,只是將竹籃抱得更緊了些。
然而灌木叢搖晃了半晌,卻只竄出幾只受驚的野兔,慌不擇路地奔向密林深處。眾人緊繃的神經剛要放松,馬匹卻再次躁動起來,這次不是受驚,而是像是被什麼吸引,朝著前方加快了步伐。
“吁——”歐陽逸飛穩住馬身,正欲細看,鼻尖卻傳來一陣清新的水汽。緊接著,一陣嘩啦啦的流水聲順著風飄了過來,起初像細語,漸漸變得清晰,仿佛有無數珍珠墜落玉盤。
“是水聲!”甦璃眼楮一亮,臉上的緊張瞬間被驚喜取代,“我說怎麼馬兒不听話了,它們定是渴了。”
歐陽逸飛勒馬駐足,前方的密林突然出現一道縫隙,陽光從縫隙中傾瀉而下,將水汽染成了淡淡的金色。他抬手撥開擋路的枝條,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兩道山凹赫然出現在前方,山凹間的谷道上,一條清澈的溪流正沿著石縫奔涌而下,在岩石上撞出雪白的水花,正是那水聲的來源。
“穿過這兩道山凹,路就寬了。”歐陽逸飛松了口氣,翻身下馬,走到溪邊掬起一捧水。溪水冰涼刺骨,帶著山間特有的甘甜,洗去了一路的疲憊。
眾人紛紛下馬飲水,羅林的棗紅馬貪婪地舔舐著溪水,尾巴悠閑地甩動著。梅降雪蹲在溪邊洗手,水花濺在她的裙擺上,暈開淡淡的水痕,她望著溪流匯入遠方的方向,輕聲道︰“這水是從山上來的,順著水流方向走,定能找到出路。”
休息片刻後,眾人再次上馬。轉過第一道山凹時,道路果然開始變寬,原本僅容一馬通行的小徑,漸漸能容納兩馬並行。轉過第二道山凹,眼前的景象徹底變了——密不透風的樹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叢和開闊的坡地,遠處的山巒輪廓在陽光下清晰可見。
嘩啦啦的水聲愈發清晰,一條丈寬的溪流沿著道邊蜿蜒流淌,溪底的鵝卵石看得清清楚楚。幾只蜻蜓在水面上點掠,激起一圈圈漣漪。
歐陽逸飛勒住馬,極目遠眺。前方的坡地緩緩起伏,一條被馬蹄踏出來的土路沿著溪流延伸,盡頭處隱約可見一道低矮的山嶺。他取下背上的水囊喝了一口,對著眾人說道︰“再拐過去前面那道嶺,咱們就出了山區進入官道了。從官道往前走四十多里便到達青石鎮。”
他轉頭看向羅林,目光沉靜︰“今晚咱們在青石鎮打尖,順便打听一下你鏢車被劫的消息。黑風嶺一帶的劫道賊,十有八九會在青石鎮銷贓,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羅林聞言精神一振,拱手道︰“全憑歐陽公子安排。這次多虧有你仗義相助,不然我羅林真是無顏面對鏢局的弟兄們。”他想起被劫的鏢車,眉頭又皺了起來,“那伙賊人手段狠辣,鏢師們死傷慘重,若不能追回鏢銀,我這總鏢頭也不必當了。”
“羅大哥別太自責。”梅降雪輕踢馬腹上前,軟鞭在她手中轉了個圈,“那伙人身手不凡,行事周密,顯然是有備而來。咱們先到青石鎮打探消息,總會有線索的。”她眼波流轉,看向歐陽逸飛,“而且青石鎮是個好地方,我三年前路過一次,鎮上的戲台子天天有好戲,還有賣糖畫的老爺爺,手藝可好了。”
甦璃一听頓時來了精神,拍著手道︰“說到青石鎮,我知道那里有家天香居,他們家的糖醋魚和桂花糕特別好吃!尤其是桂花糕,用的是鎮上後山的金桂,甜而不膩,香得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她說著咽了咽口水,懷里的竹籃似乎都輕了幾分。
歐陽逸飛看著甦璃饞嘴的模樣,嘴角露出一抹淺笑,連日來的凝重也消散了些許。“听你們這麼一說,倒是讓我也生出幾分期待了。”他翻身上馬,龍淵劍在背上輕輕一沉,“既然天香居的桂花糕這麼誘人,那就別耽誤,走吧。”
“駕!”
四騎人馬揚鞭催馬,沿著溪流旁的土路疾馳起來。馬蹄濺起的水花灑在道邊的野草上,驚起一群彩蝶紛飛。陽光漸漸西斜,原本熾烈的光芒變得柔和起來,將眾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轉過那道低矮的山嶺,眼前果然出現了寬闊的官道。官道由青石板鋪就,雖然有些地方已經磨損,但依然能看出往日的繁華。路上偶爾能遇到行商的隊伍和趕路的旅人,看到歐陽逸飛等人時紛紛側身避讓,目光在他們的兵器上停留片刻,便匆匆移開。
夕陽將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紅,雲朵被鍍上了耀眼的金邊,隨著時間推移,金色漸漸沉澱為橘紅,又暈染成深紫。遠處的山巒如剪影般靜立,官道盡頭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模糊的屋舍輪廓。
“快看!是青石鎮!”甦璃指著前方,興奮地歡呼起來。
眾人勒馬遠眺,只見那片屋舍沿著山腳鋪開,鎮上的炊煙裊裊升起,在暮色中連成一片朦朧的霧靄。鎮口的牌坊隱約可見,上面“青石鎮”三個大字在夕陽余暉中閃著微光。官道旁的驛站外,幾匹驛馬正在飲水,趕車的車夫正吆喝著卸載貨物,一派熱鬧景象。
羅林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總算到了。”
梅降雪望著鎮上漸次亮起的燈火,軟鞭在指尖轉了個圈︰“我說過青石鎮是好地方吧,你瞧這煙火氣,多讓人安心。”
歐陽逸飛抬頭看了看天邊的紅霞,殘陽如血,將龍淵劍的布套染上了一層暖色。他調轉馬頭,朝著鎮口揚聲道︰“走,去嘗嘗甦璃說的天香居,順便給龍淵劍也沾沾人氣。”
四騎人馬踏著夕陽最後的余暉,朝著青石鎮的方向緩緩行去。鎮口的燈籠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暈在暮色中暈開,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要將這一路的風塵與疲憊,都輕輕攬入這古鎮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