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落霞谷周遭的山巒裹得嚴嚴實實。唯有幾顆疏星在雲層間偶現微光,勉強照亮前路的碎石與雜草。
歐陽逸飛反手握住龍淵劍的劍柄,指腹摩挲著那片被歲月磨得溫潤的木鞘。他刻意放緩了呼吸,腳步落在草叢中時幾乎听不到聲響,只有靴底碾過碎石的細微摩擦,很快便被山風卷散。龍淵劍尚未出鞘,卻已隱隱透出一股迫人的銳氣,仿佛連周遭的蟲鳴都收斂了幾分。
“吱呀——”
一聲極輕的響動自左側灌木叢傳來,歐陽逸飛驟然頓步,左手快如閃電般按住劍柄,右手已搭在腰間的鏢囊上。身後三人也瞬間停住,梅降雪的軟鞭不知何時已滑到掌心,鞭梢貼著地面微微顫動;甦璃將玉笛橫在胸前,指尖抵著笛孔,隨時能吹出擾人心神的音波;蕭寒則半側身擋在甦璃左後方,金背砍山刀的刀鞘在月光下泛出暗沉的光,整個人如蓄勢待發的猛虎,只待一聲令下便要撲出去。
灌木叢里 了幾下,鑽出一只灰毛野兔,見了人便慌不擇路地竄向另一側的亂石堆。
四人同時松了口氣,卻沒人敢笑。歐陽逸飛朝後比了個“繼續”的手勢,重新邁開步子,只是腳下更輕了。
這般在密林中摸索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前方地勢忽然抬升,形成一道不算陡峭的土坡。坡上長滿半人高的蒿草,風過時嘩啦啦作響,倒成了天然的掩護。歐陽逸飛示意眾人停下,自己則矮身趴在坡頂,撥開眼前的草葉往下望去。
這一看,他瞳孔微微一縮。
坡下約莫數十丈處,竟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建築群。青灰色的瓦頂在夜色中連成一片,幾處高樓上掛著羊角燈籠,橘黃色的光暈透過燈罩漫出來,將周遭的空地照得明明滅滅。隱約能看到穿著黑衣的守衛在院落間巡邏,腰間的彎刀反射著燈火,腳步沉緩卻透著警惕。更遠處的主寨門口,豎著一根高高的旗桿,桿頂飄揚著一面暗紅色的旗幟,上面繡著一只展翅欲飛的血色怪鳥——正是血羽教的標志。
“好家伙,藏得夠深。”蕭寒也湊了過來,粗聲粗氣地低罵一句,視線掃過那些巡邏的守衛,“前面燈火處,定然是血羽教的分舵主寨沒跑了。看這架勢,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
“百十來號人是明面的。”梅降雪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她正借著蒿草的陰影觀察著主寨兩側的山崖,“你看那幾處崖壁,隱約有微光閃動,像是藏了人。毒娘子最擅布防,暗處的眼線怕是比明面上的守衛還多。”
甦璃蹲在坡下,指尖捻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尖輕嗅,又側耳听了听遠處的動靜,忽然道︰“主寨左側那片竹林不對勁。風從東南來,竹葉本該往西北倒,可那里的竹梢卻反著晃,底下定然挖了地道或是陷阱。”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歐陽逸飛,“而且空氣里有淡淡的苦杏仁味,是‘牽機引’的毒氣,雖不致命,卻能讓人四肢發軟,看來他們早有防備。”
歐陽逸飛眉頭緊鎖,目光從主寨移向兩側的山崖,又落回那片可疑的竹林。他緩緩拔出龍淵劍,劍鋒離鞘的剎那,發出一聲極輕的龍吟,月光灑在劍身上,流淌過層層疊疊的鍛打紋路,映得周遭幾人臉上都泛出一層冷光。
“不能等了。”他低聲道,“梅姑娘說得對,暗處眼線太多,拖延越久越容易暴露。咱們從左側山脊繞過去,那里草木最密,不易被發現。靠近主寨後,蕭大哥負責正面突破寨門,吸引守衛注意;梅姑娘趁機潛入西側的藥房,毒娘子的毒物多半藏在那里,毀掉藥庫能斷她後路;甦姑娘用玉笛擾亂他們的陣型,最好能引開一部分守衛;我去會會那個毒娘子。”
“好!”蕭寒猛地攥緊刀柄,指節發白,“某家早就等不及了!”
梅降雪點頭,軟鞭在掌心繞了個圈︰“藥房的位置我記下了,保證辦妥。”
甦璃將玉笛湊到唇邊,試了個極低的音,確認不會驚動遠處的守衛︰“放心,保管讓他們暈頭轉向。”
四人不再多言,如四只夜行的靈貓,貼著坡頂的陰影往左側山脊移動。蒿草沒過頭頂,葉片劃過衣料發出沙沙輕響,卻被他們刻意壓低的呼吸聲蓋過。蕭寒的金背砍山刀最沉,偶爾踫到石塊,他都要用手先托住刀背,再輕輕放下,生怕發出半點雜音。
這般走了約莫兩刻鐘,已繞過主寨的正面,來到西側一片更為茂密的樹林。這里離主寨不過十余丈,甚至能听到寨子里傳來的劃拳聲和女人的調笑聲,與外面的肅殺氣氛格格不入。
“就在這準備。”歐陽逸飛打了個手勢,四人各自找了隱蔽處藏好。他深吸一口氣,正欲下令行動——
“唰!”
突然間,數道火把從主寨各處同時亮起,瞬間將整片空地照得如同白晝!原本昏暗的窗欞後,無數張臉探了出來,密密麻麻全是血羽教的教徒,手中的刀槍在火光下閃著寒光。
緊接著,一聲尖利的女子笑聲刺破夜空,像是指甲刮過琉璃,听得人頭皮發麻。
“咯咯咯——”那笑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主寨的門樓之上。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猩紅長裙的女子斜倚在門樓欄桿上,手中把玩著一串骷髏頭做成的手鏈,臉上涂著慘白的脂粉,嘴唇卻紅得像血。她身後站著兩個精壯的漢子,皆是滿臉橫肉,左臉各有一道從眼角劃到下頜的疤痕,只是一個疤痕是黑色,一個是褐色,正是花斑虎與花斑豹。
“毒娘子!”梅降雪低聲啐了一口,掌心的軟鞭繃得更緊。
毒娘子的目光如毒蛇般掃過樹林,最終定格在歐陽逸飛幾人藏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哪來的鼠輩,敢夜探老娘的落霞谷?還想玩什麼聲東擊西的把戲?當老娘的眼線都是瞎子不成?”
花斑虎往前一步,甕聲甕氣地吼道︰“護法,何必跟他們廢話!待俺兄弟倆下去,把這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剁成肉醬,給您下酒!”
“急什麼。”毒娘子慢悠悠地撥弄著骷髏手鏈,“好不容易來幾個送死的,總得讓老娘看看,是哪路英雄好漢,敢跟咱們血羽教作對。”她忽然提高聲音,尖利的嗓音穿透樹林,“既然來了,就別藏著掖著了!出來受死——”
最後三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樹梢上的夜露簌簌落下。
歐陽逸飛知道再也藏不住,猛地從樹林里站起,龍淵劍直指門樓︰“血羽教殘害忠良,濫殺無辜,人人得而誅之!今日我歐陽逸飛便要替天行道,蕩平你這落霞谷!”
“歐陽逸飛?”毒娘子眯起眼,像是听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原來是‘玉龍劍客’。嘖嘖,名頭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骨頭硬不硬。”她拍了拍手,“來人啊,給我拿下這幾個狂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殺!”
隨著她一聲令下,主寨的大門“ 當”一聲被推開,數百名黑衣教徒蜂擁而出,手中刀槍並舉,朝著樹林這邊沖來。兩側的山崖上也傳來吶喊聲,無數箭矢如雨點般射下,帶著破空的銳響。
“動手!”歐陽逸飛一聲長嘯,龍淵劍挽起一團銀亮的劍花,將射來的箭矢盡數擋開,“按原計劃行事!”
蕭寒早已按捺不住,大吼一聲“來得好”,金背砍山刀驟然出鞘,刀身撞上火把的光,迸出一片刺目的金芒。他如一頭蠻牛般沖了出去,迎面砍倒兩個教徒,刀勢之猛,竟將其中一人連人帶刀劈成了兩半!
“小崽子們,來跟你蕭爺爺練練!”他狂笑著揮舞大刀,硬生生在教徒中殺開一條血路,直逼寨門。
梅降雪身形一晃,已如柳絮般飄向西側。軟鞭陡然加長,“啪”地一聲卷住一名教徒的腳踝,猛地一扯,那人慘叫著摔在地上,她趁機踩著他的後背躍起,避開射來的箭矢,幾個起落便已接近藥房的後窗。
甦璃站在樹林邊緣,玉笛湊到唇邊,吹奏起來。起初是極輕柔的調子,如流水潺潺,可听在血羽教教徒耳中,卻突然變得尖銳刺耳,像是無數根針在刺他們的耳膜。不少人捂著頭蹲在地上,陣型瞬間亂了套。
“妖女作祟!”花斑豹怒吼一聲,拔出腰間的鬼頭刀,竟從門樓頂上跳了下來,直撲甦璃而去。
歐陽逸飛眼看甦璃遇險,龍淵劍陡然加速,劍光如匹練般劃過,逼退身前的幾名教徒,隨即腳尖一點地面,身形如箭般射向花斑豹︰“你的對手是我!”
劍與刀在半空相撞,發出“鐺”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花斑豹只覺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踉蹌著後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形,看向歐陽逸飛的眼神里多了幾分驚色。
門樓之上,毒娘子看著下方亂成一團的戰局,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反而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她輕輕拍了拍手鏈上的骷髏頭,那些骷髏的眼眶里,竟緩緩滲出黑色的液體,滴落在門樓的木板上,瞬間腐蝕出一個個小洞。
“別急著動手啊……”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听見,“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血腥氣,與藥房方向飄來的藥味混在一起,變得愈發刺鼻。落霞谷的廝殺,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