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西天染得一片酡紅。
四匹快馬踏著漸沉的暮色,自官道盡頭疾馳而來,馬蹄揚起的塵土混著晚風中的草屑,在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灰黃色煙帶。馬背上的四人皆是風塵僕僕,卻難掩一身精悍之氣,分明是歷經長途奔襲,眼底卻不見半分疲態,反倒因前方那片隱在暮色中的山谷,添了幾分凝重與銳利。
最前方那匹黑馬驟然減速,前蹄在地上刨了兩下,發出一聲低嘶。馬背上的男子勒緊韁繩,身形挺拔如松,玄色勁裝勾勒出流暢而充滿力量的線條。他背後斜背著一柄長劍,劍鞘古樸,暗沉的金屬吞口在殘陽下偶爾閃過一絲冷光,正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龍淵劍。男子劍眉微蹙,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前方谷口,正是歐陽逸飛。
緊隨其後的三匹馬也相繼停住,與黑馬並立在谷外的緩坡上。
右側是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龍駒,馬背上的女子一身素衣,裙擺隨著馬背的起伏輕輕晃動,腰間一條淡紫色軟鞭若隱若現,鞭梢垂在馬腹旁,看似柔軟,卻在偶爾被風吹動時,露出內里暗藏的細密倒刺。她抬手將被風吹亂的一縷發絲攏回耳後,露出一張清麗卻帶著幾分冷峭的面容,正是以鞭法精妙著稱的梅降雪。
左側那匹黃驃馬上的女子則是另一番模樣,她穿一身湖藍色衣裙,懷中斜斜橫著一支瑩白的玉笛,指尖無意識地在笛身上摩挲,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靈動異常,仿佛能看透周遭的一切風吹草動,正是精通奇門遁甲與音殺之術的甦璃。
最後那匹棗紅色大馬最為神駿,馬背上的漢子生得虎背熊腰,一身短打裝扮,露出結實的臂膀,古銅色的皮膚在夕陽下泛著健康的光澤。他背後交叉背著一柄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刀身寬闊,背厚刃薄,光是看那刀的尺寸與分量,便知絕非尋常人能駕馭,此人正是以力大無窮、刀法剛猛聞名的蕭寒。
歐陽逸飛勒馬駐足,目光已將落霞谷的入口仔細打量了一遍。谷口並不起眼,只一道狹窄的山口通向谷內,兩側是陡峭的山壁,上面長滿了茂密的灌木與藤蔓,幾乎將大半谷口遮蔽,若非他們早已知曉此處便是目的地,尋常人路過,怕是只會當這是一處尋常山谷,絕不會想到這里竟是江湖中人人聞之色變的血羽教重地。
“吁——”他輕吐一口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另外三人耳中,“咱們已到落霞谷。”
蕭寒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抬手拍了拍背後的金背砍山刀,刀柄上的防滑紋路被他掌心的老繭磨得發亮︰“歐陽兄,這地方看著平平無奇,倒像是個藏污納垢的好去處。”他的聲音帶著天生的粗糲,像是砂石摩擦著鐵塊,與他那柄厚重的刀相得益彰。
梅降雪的目光掠過谷口兩側的山壁,指尖不經意間觸到腰間軟鞭的握把,那里纏著防滑的絲線,觸感溫潤︰“越是看著尋常,越要當心。血羽教選在這里做重地,絕不可能毫無防備。”她的聲音清冷,像是山澗的泉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甦璃將玉笛橫在唇邊,卻沒有吹奏,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谷口附近的動靜,連風吹草動都未曾放過。她忽然輕笑一聲,聲音清脆如銀鈴,卻讓周遭的氣氛更顯緊張︰“蕭大哥說的是,你看那谷口的藤蔓,看著雜亂無章,實則有幾處的走向太過刻意,倒像是特意遮掩著什麼。”
歐陽逸飛點點頭,目光從谷口收回,轉向身側三人,神色鄭重︰“落霞谷是血羽教的核心據點之一,平日里由他們的四大護法之一,毒娘子鎮守。”
“毒娘子?”梅降雪眉峰微挑,“便是那個據說能以毒殺人于無形,連衣帶袂都沾著劇毒的女人?”
“正是。”歐陽逸飛沉聲道,“此人不僅毒術通神,據說一手毒掌也練得爐火純青,中者肌膚烏黑,頃刻斃命,端的是狠辣無比。更重要的是,她心思縝密,極善布防,咱們絕不可掉以輕心。”
蕭寒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悍色,手掌在刀背上重重一拍︰“管她什麼毒娘子,待某家一刀劈過去,任她有萬般毒術,也得先嘗嘗我這金背砍山刀的厲害!”
“蕭大哥莫急。”甦璃輕輕搖頭,指尖在玉笛上滑過一個音階,發出一聲清越的輕響,“這落霞谷里,可不止毒娘子一個難纏角色。”
歐陽逸飛接過話頭︰“甦璃說得對。除了毒娘子,谷中還有兩位副舵主駐守,乃是一對孿生兄弟,花斑虎與花斑豹。”
“花斑虎、花斑豹?”梅降雪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我倒听過這兩人的名頭,據說二人自幼習武,配合默契無間,一手‘兄弟鴛鴦刀’使得出神入化,尋常江湖好手,便是數人聯手,也難敵他們兄弟二人合力一擊。”
“不錯。”歐陽逸飛道,“這二人不僅武藝高強,性子更是殘暴嗜殺,手段狠戾,江湖上死在他們兄弟刀下的好漢,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們二人雖說是副舵主,但其真實戰力,怕是未必在一些尋常的堂主之下,同樣不可小瞧。”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沉寂的山谷,谷內靜悄悄的,只有晚風吹過谷口的嗚咽聲,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所以,”歐陽逸飛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咱們接下來,必須小心行事,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他的目光掃過三人,見他們皆是凝神傾听,便繼續說道︰“毒娘子與花斑虎兄弟駐守在此,谷中必定布下重重關卡與眼線。咱們要做的,是先潛入谷中,摸清他們的布防與兵力分布,找到他們的軟肋,然後——”
說到這里,歐陽逸飛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芒,右手下意識地握住了背後龍淵劍的劍柄,那古樸的劍鞘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微微震顫了一下,似有龍吟隱現︰“——然後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舉將這落霞谷徹底鏟除,不留後患!”
“好!”蕭寒猛地一拍大腿,差點從馬背上跳起來,“歐陽兄說得對!就該這麼干!某家早就手癢了,正好趁此機會,替那些死在血羽教手里的冤魂,討回些公道!”
梅降雪也點了點頭,素手輕輕按在腰間的軟鞭上,鞭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戰意,微微繃緊︰“潛入之事,我與甦璃或許更擅長些。我二人可先行探路,摸清谷內情況,再與你們匯合。”她身形輕盈,軟鞭既可以遠攻,也能在潛入時輔助攀爬,確是合適人選。
甦璃亦笑道︰“我這玉笛,除了能吹幾支小調,倒也能用來引開些不必要的注意。梅姐姐的身法,配上我的障眼法,潛入谷中當不是難事。”她的奇門遁甲之術,最擅利用環境制造掩護,擾亂視線。
歐陽逸飛沉吟片刻,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們二人先行潛入,切記以隱蔽為主,不可輕易暴露行蹤。我與蕭大哥隨後跟上,在谷外西側的老槐樹下等候消息,半個時辰後若未見你們出來,我們便設法進入接應。”他看了一眼蕭寒,“蕭大哥,你的刀法剛猛,正面交鋒無人能擋,但潛入時需收斂氣息,盡量避免發出聲響。”
蕭寒咧嘴一笑︰“放心,某家省得。只要不讓我憋著不動手,怎麼都成。”
四人商議已定,不再耽擱。梅降雪與甦璃翻身下馬,將馬匹拴在路邊的密林深處,又細心地用樹枝遮掩了馬蹄印。梅降雪理了理衣襟,腰間軟鞭悄然滑入手心,身形一晃,已如柳絮般飄向谷口方向,腳步輕盈,落地無聲。甦璃緊隨其後,手中玉笛一轉,不知做了些什麼,兩人周身仿佛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融入暮色之中,身影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幾個起落間,便已接近谷口那片看似雜亂的藤蔓。
歐陽逸飛與蕭寒站在原地,目送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藤蔓之後,才收回目光。
“歐陽兄,咱們也準備一下?”蕭寒活動了一下手腕,骨骼發出一陣輕微的脆響,眼中躍躍欲試。
歐陽逸飛深吸一口氣,晚風中似乎已能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的甜香,他眉頭微蹙︰“這谷口的風里,怕是已經帶著毒娘子的手段了。小心些,別吸入太多。”他從懷中取出兩個小小的蠟丸,遞給蕭寒一個,“含在舌下,可暫避尋常毒氣。”
蕭寒接過蠟丸,毫不猶豫地丟入口中,只覺一股清涼之氣從舌尖蔓延開來,瞬間驅散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甜香帶來的不適。他咧嘴一笑︰“還是歐陽兄想得周到。”
兩人也整理了一下行裝,歐陽逸飛將背後的龍淵劍調整了一下角度,確保隨時可以拔鞘而出,蕭寒則檢查了一下金背砍山刀的綁帶,確保在行動時不會發出踫撞聲。
一切就緒,歐陽逸飛最後看了一眼那沉寂的谷口,夜色已漸漸籠罩下來,谷口的藤蔓在暮色中影影綽綽,仿佛有無數雙眼楮在暗中窺視。他對蕭寒打了個手勢,兩人矮下身形,如同兩道黑影,朝著谷口西側的密林潛行而去,腳步踏在枯葉上,只發出極輕微的聲響。
暮色四合,晚風漸涼,吹動著谷口的藤蔓沙沙作響,像是無數毒蛇在暗中吐信。落霞谷內,燈火漸起,隱約可見谷中錯落有致的房屋輪廓,更深處,似乎還傳來隱約的絲竹之聲,與這肅殺的氛圍格格不入,反倒透著一股詭異。
梅降雪與甦璃已穿過那片遮掩谷口的藤蔓,發現藤蔓之後果然藏著一道隱蔽的暗哨——兩個身著黑衣的血羽教教徒,正縮在一塊巨石後打盹,腰間的彎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梅降雪眼中寒光一閃,手腕輕抖,軟鞭如靈蛇出洞,悄無聲息地卷向其中一人的脖頸,同時左手疾點,正中另一人後心要穴。那兩人甚至沒能發出一聲悶哼,便已軟倒在地,被甦璃迅速拖到巨石之後藏好。
“第一關過了。”甦璃拍了拍手,低聲道,“但這只是開始,前面怕是還有更多暗哨。”
梅降雪點頭,目光投向谷內深處那片燈火通明的建築群,輕聲道︰“走吧,咱們得抓緊時間了。”
兩人身影再次融入夜色,朝著落霞谷深處潛去。而此時,歐陽逸飛與蕭寒已在谷外西側的老槐樹下隱伏妥當,龍淵劍的鋒芒與金背砍山刀的沉凝,在夜色中蓄勢待發。
落霞谷的夜,看似平靜,實則已暗流涌動。一場關乎正邪較量的血戰,正在這無聲的潛伏中,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