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漫了下來,將清河鎮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昏黃里。
鎮子入口的石拱橋下,溪水潺潺流淌,映著岸邊燈籠的光暈,碎成一片晃動的金箔。歐陽逸飛三人策馬穿過石橋,蹄聲踏在青石板路上,驚起幾只棲息在屋檐下的夜鳥,撲稜稜地飛進了更深的夜色里。
“迎客樓”的幌子就在不遠處的街角,那是一塊紅綢包裹的木牌,上頭用金粉寫著三個大字,被兩盞高懸的氣死風燈照得亮堂堂的。幌子在晚風中輕輕搖晃,牌角的銅鈴偶爾發出“叮鈴”的脆響,倒成了這寂靜小鎮里最熱鬧的聲息。
還沒等馬走到門口,一個穿著藍布短褂、腰間系著白布圍裙的伙計就顛顛地跑了出來。這伙計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帶著一股子機靈勁兒,老遠就揚起了嗓子︰“哎喲!客官里面請!看這三位的氣度,定是遠道而來的英雄豪杰吧?”
他說話間已經跑到馬前,麻利地接過歐陽逸飛遞來的馬韁繩,又轉頭去接梅降雪和甦璃的,嘴里不停歇地念叨︰“今兒個天兒冷,樓里剛燒了地龍,暖和著呢!樓上還有幾間上好的空房,臨街的,敞亮,保準客官住著舒坦!”
歐陽逸飛翻身下馬,拍了拍伙計的肩膀︰“有勞了,給我們備兩間上房。”
“得 !兩間上房,馬上就伺候著!”伙計應得干脆,又沖里頭喊了一嗓子,“小三子!把這幾匹好馬牽到後院馬廄,多加些精料,仔細照看著!”
從里頭跑出來個更小的學徒,連忙接過韁繩,小心翼翼地牽著三匹神駿的馬往後院去了。那伙計則弓著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客官,樓上請!咱們這迎客樓雖不算大,但廚子的手藝在清河鎮可是數一數二的,紅燒肘子、清蒸鱸魚,都是招牌,要不要小的先給客官備上?”
甦璃一听“紅燒肘子”,眼楮亮了亮,偷偷拉了拉梅降雪的袖子。梅降雪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對伙計道︰“先把房間收拾出來,晚些時候再傳菜吧。”
“好 !”伙計領著三人往樓里走,推開那扇掛著銅環的木門時,一股混雜著飯菜香和炭火味的暖意撲面而來。
樓里已經坐了七八成的客人,大多是鎮上的居民,或是行商打扮的路人。每張桌子上都點著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人們高聲談笑著,踫杯聲、劃拳聲、筷子敲碗的聲音混在一起,熱鬧得很。靠門邊的一張桌子上,幾個漢子正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麼,看那樣子,像是在議論傍晚岔路口的凶案。
伙計顯然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見歐陽逸飛三人目光掃過那張桌子,連忙壓低了聲音︰“客官莫怪,鎮上出了那樣的事,大家伙兒心里都不舒坦,難免多念叨幾句。樓上清淨,小的這就帶您上去。”
他領著三人繞過一張張桌子,沿著靠里側的木樓梯往上走。樓梯是老舊的紅松木做的,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輕響,欄桿上的紅漆早已斑駁,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紋,卻透著一股子歲月沉澱的安穩。
二樓果然比樓下清靜許多,只有幾間房的門敞著,隱約能听到里面的說話聲。伙計領著他們走到走廊盡頭的兩間房,推開其中一扇的門︰“客官您看,這間是給兩位姑娘的,窗戶對著後院的石榴樹,夜里安靜。”
甦璃和梅降雪走進屋,只見房間收拾得干淨整潔,一張八仙桌靠窗放著,兩把椅子擺在旁邊,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張拔步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角落里的炭盆里還燃著炭火,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不錯。”梅降雪點了點頭。
伙計又推開隔壁的房門︰“這位公子,您就住這間,跟隔壁相通著,有事喊一聲也方便。”
歐陽逸飛看了看,這間房的格局和隔壁差不多,只是床換成了一張單人的梨花木床,牆上還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畫,倒有幾分雅趣。他從背上解下龍淵劍,靠在床頭的牆壁上,劍鞘與木頭踫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就這兩間吧。”他道。
“好 !”伙計笑著應道,“那小的先下去了,客官要是有什麼吩咐,只管搖窗邊的銅鈴,小的隨叫隨到。對了,晚飯想吃點什麼?小的先記下來,讓後廚提前備著。”
甦璃這才想起方才惦記的紅燒肘子,連忙道︰“要一份紅燒肘子,再來個清蒸鱸魚,嗯……還要一盤醋溜白菜,三碗米飯。”
“好 !紅燒肘子、清蒸鱸魚、醋溜白菜,三碗米飯!”伙計麻利地記在手里的小本子上,又看向歐陽逸飛和梅降雪,“兩位還需要添點什麼嗎?咱們這兒的女兒紅也不錯,溫一壺來暖暖身子?”
歐陽逸飛想了想,今晚說不定要出去打听消息,喝酒怕是不妥,便搖了搖頭︰“不必了,茶水就好。”
“成,那小的先下去了!”伙計躬了躬身,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炭盆里木炭偶爾“ 啪”一聲輕響。
梅降雪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戶,晚風吹帶著一絲涼意涌進來,吹散了屋里的暖氣。她望著樓下後院里那棵光禿禿的石榴樹,輕聲道︰“剛才樓下那幾個漢子說的,應該就是傍晚那對夫婦的事。”
甦璃走到她身邊,也探頭往下看︰“這清河鎮看著平靜,沒想到也不安生。你說,血羽教的人會不會就在這鎮上?”
“不好說。”歐陽逸飛走到桌邊坐下,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們作案後通常會迅速撤離,但這次敢在鎮外動手,說不定留下了眼線。今晚咱們先歇腳,明早我去鎮上的茶館轉轉,梅姑娘你去市集那邊問問,甦姑娘就在客棧附近看看,咱們分頭打听,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梅降雪點頭︰“也好,不過得小心些,這血羽教行事詭秘,若是打草驚蛇就麻煩了。”
正說著,窗外傳來伙計的吆喝聲,大概是去後廚傳話了。甦璃摸了摸肚子,笑道︰“先不想這些了,等吃完飯養足精神,明天才有力氣查案。”
歐陽逸飛和梅降雪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這一路的緊張和凶險,似乎總能被甦璃這偶爾的孩子氣沖淡幾分。
不多時,伙計便端著飯菜上來了。一個黑漆托盤里,紅燒肘子油光 亮,熱氣騰騰的,還沒開蓋就聞到了濃郁的肉香;清蒸鱸魚躺在白瓷盤里,上面撒著翠綠的蔥絲,湯汁清亮,看著就鮮嫩;還有一盤醋溜白菜,酸香撲鼻,正好解膩。
“客官慢用!”伙計把菜擺上桌,又提著一個錫壺進來,給三人倒了茶水,“這是今年的新茶,用後院井水泡的,您嘗嘗。”
等伙計退出去,三人便圍坐在桌旁,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奔波了一天,此刻的飯菜顯得格外香甜,連平日里食量不大的甦璃,都多吃了半碗米飯。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迎客樓的燈籠依舊亮著,映著窗紙上三人的身影。樓下的喧鬧漸漸平息,偶爾傳來幾聲醉漢的囈語,或是更夫打更的梆子聲。
一場新的追查,將在這看似平靜的小鎮里,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