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悅仍舊一言不發,死死盯著宋風雙眼。
宋風當然理解她的心情,卻沒那麼多時間安撫,干脆直言︰“你的父親已經成為嚴東郡郡守,你的姐姐也得到我軍庇佑,此時整個安家只剩你了。”
听到“姐姐”二字,安悅牟間閃過一絲波動,而後默默垂下頭去。
“我知道。”宋風好似對她極為了解,自顧自的說道︰“你對安穎充滿怨恨,可她也是為了安家著想,雖與你所做天差地別,出發點是一樣的。”
見安悅仍舊沉默,宋風挺直腰板,信誓旦旦的說道︰“放心,只要你肯歸降,安悅絕沒有機會加害于你。若看她不順,只需說一聲,我即刻取她項上頭顱!”
“哦?”安悅終于說出第一句話︰“她可是你的愛妾,宋帥舍得嗎?”
“切。”宋風冷笑一聲︰“安穎只是一只水鴨,你可是一頭鳳凰,我宋風雖愚鈍,卻也能分的明白。”
“況且。”說著,宋風雙目直視安悅,眼中盡顯誠摯︰“我宋風心中只有一個人,那便是公孫……”
“是于憐心吧?”安悅將其話語打斷,狀似調侃道︰“當初見到與于憐心相似的陸知心,宋帥可是神魂顛倒,說起來,你這正妻公孫無憂,當真是個可憐人。”
被其一語中的,宋風聳了聳肩︰“任你怎麼說。”
“呵……”安悅噗嗤一聲笑了,滿臉不屑︰“虛話多而主題寡,你不適合當說客。”
這倒是真的。宋風無奈道︰“我只是希望你別死。”
安悅眨了眨眼︰“然後呢,背負逆賊罵名,為你這叛軍首領賣命?”
“還有一點你錯了,我根本沒有對安穎產生怨恨,大姐所為,只是她能力與見識之內力所能及的事。”
說著,安悅兩眼橫視,死死盯住宋風雙目︰“非要說恨,只恨我年幼無知,沒能早些作出決定。曲康之戰是人生第一仗,若早些忤逆父親,及時積累軍事經驗,此戰必勝,豈容你這有勇無謀之輩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唉……”見她仍在糾結兩軍交鋒時的細節,宋風無奈的揉了揉額頭︰“你已經做的夠好了,我來也不是說這些。”
說著,宋風伸出手掌︰“你可能無法理解我的所作所為,但請把後半生交給我,我宋風以性命擔保,絕對會讓它大放異彩。”
安悅聞言心中一動,看著宋風示好的手掌沒有去接,而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哪抄來這麼規範的文章。”
听到她的調侃,宋風不自然的將眼神飄向別處,還是不情願的道出實情︰“唐喜教我的。”
安悅仍舊盯著宋風雙眼,久違的高傲神色再度回歸,輕聲道︰“這算是你對我的表白嗎?”
“啊?”宋風先是一愣,隨即連連搖頭︰“不,你誤會了。”
說著,宋風站起身,指向牢獄外滲透而來的一縷陽光︰“只把你安悅當一個女人看待,太屈才了。我意,讓你在我軍中為將,甚至為帥,替我統領義軍,鏟除王庭,推翻暴政,還大欽子民一個太平盛世!”
安悅歪了歪頭,臉上得意笑容絲毫不褪,只是增添一抹苦澀︰“好啊,我答應。”
宋風聞言一喜,雙手抓住她枯瘦的臂膀︰“當真?得安將軍這等良將,勝過百萬雄師!”
安悅仍舊笑吟吟的,只是腦袋慢慢低垂,一滴淚落在宋風手背,炎炎夏日中,悶悶牢獄里,竟感受到一絲寒冰刺骨。
“哭什麼?”宋風仍舊沉浸在喜悅當中,全然不知她內心所想。
“沒有。”安悅擦了擦眼角,勉強抬起頭來︰“多日未眠,眼楮干涸,肚子也餓了,宋帥先幫我叫點東西填填肚子可好?”
“小事。”宋風抓住她的手腕便要帶她出去,後者卻暗暗較勁,仍舊坐著不動。
“身軀乏力,無法行動,宋帥便將食物送到牢中即可。”
宋風听罷小心翼翼的將其扶回涼席,高聲喊道︰“來人!快取酒肉!”
暗刃早已在外等候多時,不一會便端上七八道菜肴。
宋風樂呵呵的守在旁邊,安悅則是慢條斯理的倒了一杯酒,先是淺飲一口,而後將剩余半杯向前推去︰“共飲這杯酒,我便為宋帥效力。”
“好,好。”
宋風趕忙接過酒杯,咕咚一聲一飲而盡,而後再度為其斟滿,興高采烈道︰“等海杰大軍歸來,得知我軍又添這等良將,真不知何等光景,哈哈哈……”
安悅接過酒杯,卻沒有飲,而是放回桌案︰“好了,我該進食了,宋帥是不是回避一下?”
後者听罷滿面不解︰“吃東西而已,還要回避?”
安悅羞澀一笑︰“宋帥只當我是揮斥千軍的將軍,卻忘記小女子還是未出閣的閨秀?”
宋風撓了撓頭︰“你們富家子弟的規矩還真多。”
話雖如此,還是起身向外走去,順帶將暗刃眾人也盡皆驅散。
離開牢房之前,宋風回過頭來,呵呵笑道︰“吃飽了喊一聲,我會安排最豪華的馬車接你入軍營,但凡挑中的兵團立即歸你調遣,絕無二話。”
安悅微微笑了笑,扶著草席站起身來,深施一禮︰“多謝宋帥。”
“客氣什麼。”宋風此時正志得意滿,絲毫未察覺她眼中失落,哈哈笑道︰“今後我們就是兄弟了!”
說罷出門而去,牢房都忘記關閉。
宋風這一等,便是足足一個時辰。
左右沒听到呼喚聲,一名暗刃女子走上前來︰“宋帥,她怕不是想伺機逃脫?”
“瞎說什麼!”宋風橫了她一眼︰“安悅是我的兄弟,是我軍將來的兵團長,甚至一軍主帥,你們最好注意言辭。”
“是……”那名暗刃女子低聲答應,默默退後。
又等了一個時辰,眼看天將破曉,就連宋風都忍不住了,輕輕敲了敲門框︰“安悅,吃飽了沒?”
內里一片死寂,毫無聲響。
“安悅?”
“安……安悅!來人,快來人!”
宋風不看還好,踏入房門之時,只見大片血跡蔓延而出,安悅正躺在血泊之中,雙手沾滿血污與油漬。
“軍醫,快叫軍醫!”
等軍醫匆匆趕來,安悅早已氣絕身亡,雙手還死死抱住那根刺穿喉嚨的雞骨。
小桌之上,一行血跡寫下的字觸目驚心——不為死敵,不做夫妻,不若身死。
宋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兩行熱淚滾落,撫摸著安悅蒼白面龐,悲涼油然而生,喃喃自語道︰“你說啊,你說你求我,我當然會放你走……”
安悅,一名被父親雪藏的軍事天才,只因生為女兒身便郁郁不得志,千方百計之下謀取兵權,卻仍舊含恨而終。
宋風輕輕撫摸她的臉頰,不受控制的將其攬入懷中,愧疚之心愈發強烈。
論容貌,論出身,安悅都是人中龍鳳,可她偏偏不仰仗這些尋常女子該用的資本,只以一腔熱血與滿腹韜略橫行亂世。
到頭來,行軍打仗遇到宋風這不要命的瘋子,兒女情長又遭遇宋風這愚鈍的傻子,郁郁自絕于獄中。
“宋帥。”一名暗刃女子輕聲喚道。
“滾!”宋風高聲怒吼,卻又慌忙壓低聲音,仿佛生怕驚擾安悅的“沉睡”︰“出去。”
暗刃眾人與軍醫面面相覷,只得退出牢房。
直到現在,眾人都分不清宋風到底是愛惜安悅的軍事才能,還是摻雜其他別的感情。
不只是他們,就連宋風自己也分辨不清,只覺心中仿佛有一塊大石落下,卻砸的五髒六腑七零八落。
世上少了一名勁敵,也少了一位知己,徒留淒淒寂寞,暗暗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