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眾將士氣惱,就連宋風也憤怒不已,拳頭握的咯咯作響。
安悅哪有前來進攻的模樣,分明是在羞辱己方。
轟!
一聲驚雷炸響,眾人皆被嚇了一跳,牆頭原本還昏昏欲睡的士卒紛紛起身張望,生怕敵軍打了過來。
“別緊張,是雷聲。”宋風仰頭望天,烏雲密布,黃豆大的雨點傾灑而下,滴落在他臉龐,卻洗不淨心中憂慮。
身為主帥尚且如此,麾下士卒近乎草木皆兵,稍有動靜便坐立難安。
真武者與普通人的體質差距懸殊,宋風與胡金彪等將領硬熬三天三夜完全沒有問題,可普通士卒們卻撐不住。
宋風想要將士卒分為兩批,輪番值崗,人手卻捉襟見肘,若安悅突然進攻,半數守軍根本抵擋不住。
這時候宋風倒是有點後悔了,不該答應安悅這個賭約。
一把傘遞了過來,夜幽看著滿面愁容的宋風,輕聲道︰“宋帥,快回帳避雨吧。”
“嗯。”宋風點了點頭,隨她下了寨牆,漫步向帥帳走去。
剛走幾步,宋風猛然停住,腳掌發力,連續踩踏地面。
夜幽疑惑道︰“宋帥,怎麼了?”
“不對!”宋風驚恐道︰“快,快叫唐喜!”
眾人來到帥帳,宋風一邊擦拭靴上泥土一邊說道︰“曲康縣土地松軟,稍稍被雨水打濕便能踩出坑,這不正是挖掘地道的好時機嗎?我猜安悅定是表面松懈,暗中掘土,想要從他們營中直達我軍腹地!”
幾人面面相覷,唐喜也是一愣,思慮片刻,還是忍不住說出口︰“宋帥洞察軍機,深諳兵法,見識異于常人。”
這家伙每次說話前都先拍拍馬屁,不過宋風卻很受用,擺了擺手︰“突然想到罷了,我軍即刻安排將士……”
“那倒不必。”唐喜步入正題︰“曲康土地肥沃,泥土松軟,只適合耕種,並不能挖掘地道。”
宋風挑起眉毛︰“泥土松軟不是更方便挖掘嗎?”
“太松軟了。”唐喜呵呵笑道︰“地道無法成型便已坍塌,如何直通我軍?”
原來是這樣。明知他說的在理,宋風卻仍舊揉著額頭,愁眉不展︰“我總感覺這場雨在警示我什麼,卻不知到底是什麼,搞得心煩意亂。”
唐喜搖了搖頭︰“夏季本就多雨,此乃自然之理,不必過于關注。宋帥是勞累過重所致,好好歇息即可,布防之事交給我們。”
“將士們不能睡,我這主帥哪睡得著。”宋風嘆了口氣,眼角余光瞥到帥案下的酒壺,剛伸出手來,又默默收了回去。
這一戰關乎嚴東郡成果,甚至關乎嚴西軍十余萬將士的性命,如此緊要關頭,一向愛飲酒的宋風也不敢舉杯,生怕誤事。
“唐先生。”
“在。”唐喜趕忙應聲。
“人可以不吃飯,但不能不睡覺。兄弟們需要休息,否則戰力盡失,死守也無用。”
“嗯……”唐喜沉吟片刻,給出折中方案︰“可以將士卒分為三批,兩批堅守,一批休息,以此輪換,每批只睡一個時辰,並安排利刃兵團代為填補。”
宋風抬起頭來剛要張口,猶豫片刻,還是說道︰“那便這麼辦,趕緊去安排。”
“是。”唐喜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這種復雜的調度極其考驗士卒執行力,卻只能換來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也是無奈之舉。
這場雨一下便是一整天,等天色大黑仍舊沒有停息的跡象。
寨牆仍在修繕,並沒有遮雨用的亭子,守軍將士便這麼硬生生淋著雨,大眼瞪小眼的看向遠處敵營。
夜間更為緊張,眾將士輪番值崗,大雨下的火把燃了又熄,熄了再燃,無邊的黑暗終于退去,天邊浮現白光。
至此,兩天兩夜算是熬了過去,眾人身心俱疲的同時也略感安心。
若嚴東軍不惜代價強攻三天三夜,己方還真就沒多少把握守住,如今僅剩一日光景,加之營寨愈加堅固,他安悅再怎麼用兵如神也難以攻破。
磅礡大雨中,一隊馬車慢悠悠駛來。
還來?此時胡金彪正在寨牆巡視,看到敵軍車隊後大聲吆喝︰“張弓搭箭!等他們到了百步之內直接亂箭齊射!”
眾士卒紛紛拉起弓弦,箭鋒遙指敵軍。
哪知車隊行駛半路突然止步,車上下來幾名士卒奮力推車,似乎是陷入泥淖無法行動。
寨牆上的士兵們紛紛大笑出聲,沒一個想要出去幫忙的,全在看熱鬧。
車隊徹底無法行駛,幾名侍女下了馬車,展開一張大紅華蓋,鋪設鮮艷地毯,而後扶出車內之人。
眾人定楮一看,此人人正是敵軍主帥安悅。
一名士卒快步跑來,高聲喊道︰“我家小姐請宋帥出營相見!”
不一會,寨門打開,宋風在夜幽的陪伴下慢悠悠走來︰“三日未到,這麼快就要投降了?”
安悅沒有回應,而是來到二人身前,極其自然的接過夜幽手中雨傘︰“多謝這位女俠送宋帥出城,現在可以把他交給我了。”
夜幽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宋風先是張望一番,見安悅帶來的人手盡皆退至遠處,隨即吩咐道︰“你先回去。”
夜幽雖心中不願,還是抱拳答應一聲,回到營寨之內。
二人並肩傘下,向著華蓋走去,宋風率先開口︰“看什麼?”
安悅收回目光,淺笑一聲,打趣道︰“怎麼,宋帥怕人看?”
後者聳了聳肩︰“我不習慣被敵人盯著,那是挑戰的信號。”
說話間來到華蓋之中,二人相對而坐,中央圓桌燃起燻香,安悅為其倒了杯茶,語重心長的說道︰“這可能是你我最後一次相見。”
宋風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疑惑道︰“怎麼,你身患絕癥?”
安悅沒有理會他的毒舌,而是起身來到他身側,慢慢坐了下來,手掌攏向宋風披散的黑發。
以紅繩將其長發束起,安悅仔細打量,感覺還不錯︰“整天披頭散發,像個鬼怪一樣,束起來多好看。”
宋風不語,只是默默注視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宋風仿佛回到了山中匪窩,自己又變成了那個失去心智的羊酒,土房子里纏著安悅討要點心。
安悅還是那個安悅,依舊身姿婀娜,依舊笑面如花,只是原本清澈的眼神多了幾分哀愁。
轉身望向嚴西軍營寨,安悅心中一沉,緩緩開口︰“明日一早,你會消失,嚴西軍會消失,王上的隱患終于消除,王庭中少了一位鎮南將軍,多了一位嚴東女將。”
宋風終于明白她的意思,不屑道︰“你自信能在一日之內消滅我乃至整個嚴西軍?天大的笑話。”
安悅目露哀愁,縴縴素手握住宋風的手掌︰“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回到我身邊,繼續做我的羊酒。”
宋風听罷收起輕視,雙目閃過一抹寒光︰“你是在尋死。”
安悅毫不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我的眼楮從不會出錯,我看中的男人只會保護我,不會傷害我。”
宋風听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抽回手掌,端起茶杯︰“如果坐在這里的是羊酒,听到這種告白,一定會很開心。”
“可我早已不是匪窩里那個羊酒。”宋風抬起頭來,正色道︰“你所表達的愛意,不過是控制欲而已,你所說的看中,只是想掌控一個比你強大,比你健壯的男人,就像養條狗一樣。”
“不只是對我,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被你牢牢攥在手心,你很喜歡這種感覺,這不是對他們的愛,而是折磨,是虐待,是滿足你權欲的工具。”
從未見過宋風如此能說會道,安悅驚訝地張大嘴巴,剛想反駁,卻被宋風無情打斷︰“還記得阿左嗎?”
呵……安悅無奈的苦笑一聲︰“天氣不好,話題也變得沉重。今日前來,只是給你送上禮物。”
“還是酒肉?”
“是。”
“又是誰過生日?”
安悅狡黠的笑了笑︰“前兩天被你們欺負的那名馬夫。”
“好啊,好。”宋風也忍不住笑了︰“一個馬夫過生日,就得全軍歡慶,酒肉都分到我這來了,還是你們豪門貴族會玩啊。”
譏諷完這一句,宋風站起身來︰“禮物我會派人收下,告辭。”
“宋風!”安悅急聲道。
“說。”宋風頭都沒回,撐著傘向寨門走去。
安悅心中焦急,卻不知如何開口,泄氣般垂下頭去,良久才低聲說出兩個字︰“再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