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現後,不但那些平日里對我們非打即罵敲詐勒索的警察地痞,就連那些荷槍實彈橫著走的軍爺們,見了他們都像是老鼠見了貓,一個個點頭哈腰,諂媚得不得了,恨不得趴在地上搖尾巴。”
“他們的座駕能直接開進警備司令部的院子,他們的帖子能遞進任何大人物的書房。”
“他們說的話,在這穗城里,有時候比官府的告示還管用,沒人知道他們究竟什麼來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絕對惹不起。”
“為什麼這樣的人會青睞我們這些破落戶,難道是農講所的那群人又回來了?”阿娣輕聲道“我曾經這麼想過,可也知道不可能,因為街上還在大肆搜捕那些革命青年,每天都還有人被打上通ng標簽然後拖到城外槍決。”
“後來,這個答案來得猝不及防。”
阿娣看了一眼幾人,道“在某次布施後,那個嗯,姓代自稱為天道眾的日噬部部首的男人當眾宣稱,天下即將滅亡,但不是亡于兵禍,而是來自九天之外的惡魔。”
“他們天道眾,不是尋常組織,是為了抵御這場亙古未有的浩劫而存在,已經默默守護了人間上千載的神聖教派。”
“他說,他們本想團結世間一切力量,共抗外敵,但奈何這天下人心叵測,各國各族只顧爭權奪利,內斗不休,尤其是我們神州,北方的軍閥,南方的政府,乃至那些看似進步的團體…”
她頓了頓,繼續道“這些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地盤和權柄,無人真心為這天下蒼生著想,更無人相信那迫在眉睫的末世危機,所有人都在爭奪一艘注定沉沒的破船駕駛權罷了。”
“內部的傾軋與消耗,遠比外界的威脅更致命,如此下去,無需惡魔降臨,人族便會自我毀滅。”
“他說,要救世,必先止亂,而要終結這亂世,規勸與妥協已然無用,唯有…”
“以武止戈,以殺止殺。”
“必須由一個擁有絕對力量、絕對意志且洞悉真正危機的組織,以雷霆手段掃清所有阻礙,強行整合一切資源,方能在那末日到來前,為這人間爭得一線生機。”
“而天道眾,便是唯一承擔此天命的存在。”
“為了天下蒼生,他們沒有什麼不能做,沒有什麼不可做。”說到這,阿娣望向神色凝重的幾人,道“他們甚至不屑于隱瞞與叛軍神州北方扶桑勢力的暗中勾結。”
“用他們的話說,‘欲治沉痾,需用猛藥’,借助外力清除內部的腐朽,不過是必要之惡,在他們偏執的宏圖里,整個神州就是一顆必須被徹底切割、淨化的巨大‘毒瘤’。”
“一旦切除干淨,擁有四萬萬人口的神州將會浴火重生,作為最強的生力軍去抵御惡魔。”
“他是這麼說的,還說了很多大家听不懂的玄奧話術,我雖然心里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可那個年紀的我,一個棚戶區的小丫頭,又能想出什麼道理來反駁呢?”阿娣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澀。
“一個能讓人吃飽飯,在快病死時給藥,在受欺負時幫忙撐腰的組織,他們說的話,就是道理,他們指的路,就是活路。”
“棚戶區里的人,誰不是今天不知明天事?誰不是有今天一頓飽飯,就先吃了再說?什麼九天惡魔,什麼千年守護,太遠了,听不懂,也不想懂,但我們看得見眼前的米和藥,感受得到不再被隨意打罵的安穩。”
“所以,幾乎沒有人深究,大家只是感激,只是慶幸,然後便是…盲從。”她輕輕嘆了口氣“現在想來,那種盲從很可怕,輕易就把命交給了別人。”
“可…又能怪他們麼,在那個餓殍遍野人命如草的年代,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能有一點盼頭,就已經是全部了,活下去尚且艱難,誰還有力氣去思考拯救世界的對錯?”
“我們不是壞,只是太苦了,苦到一點點的甜,就足以讓我們心甘情願地閉上眼楮,跟著那點甜味走,不去看腳下究竟是路,還是懸崖。”
澹明幾人听著,依舊是一陣沉默。
“後來,幾乎整個棚戶區的人,都成了天道眾的信徒。”阿娣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那時候我們還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幸運兒,被‘天道’選中,好日子真的要來了。”
“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我們這片棚戶區,不過是天道眾撒遍神州的無數顆‘種子’里的其中一顆,像我們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信徒,不知還有多少。”
“簡直跟邪教一樣,表面看起來說的話都是大義凜然,但細究就發現錯漏百出,不對,就是一個邪教。”唐初逸再也忍不住,怒道“但偏偏就是在那個年代,在大家都活得那麼苦那麼絕望的時候,他們這一套…卻又那麼具有煽動性。”
“對啊,煽動性實在是太強了。”阿娣搖了搖頭“以至于阿生也陷了進去。”
唐初逸聞言一愣,心忽然便揪了起來。
在阿娣的講述下,那個在病床上呼呼哈哈打拳的小孩,印象逐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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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棚戶區人心基本收歸,天道眾開始露出獠牙。
在這片被他們拯救的棚戶區里,挑選那些他們認為有靈性資質的年輕人,真正加入組織,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而阿生,是其中最狂熱最積極響應的一個。
理由很簡單,童年時父親被誣陷打死的慘狀,自己病重無人救治的絕望,姐姐為求藥幾乎被人打死的無助…
這些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恐懼,早已在他心底埋下了對力量和秩序極端渴望的種子。
比起僅有寥寥數面之緣沒能留下什麼深刻印象的農講所青年,在他人生的至暗時刻,給予他實實在在庇護和希望的天道眾,才是他心中的天。
七八年間,組織的教義和對未來的描繪,早已成為他心中唯一的真理。
听到選拔的消息,他第一個沖上前去,甚至還興奮地拉著姐姐一起。
可測試的結果卻截然相反,阿娣因其純淨而強大的靈性潛質被一眼選中。
而他,卻落選了。
巨大的失落和羞愧幾乎擊垮了阿生。
他無法接受自己竟如此無用,竟無法為拯救世人的偉大事業奉獻力量。
在極度的渴望和扭曲的虔誠驅動下,他竟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舉動,他沖到那位日噬部部首面前,徑直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請求無論如何收下他,他願為天道奉獻一切,哪怕只是做最卑微的工作。
那位部首似乎很欣賞他這種近乎偏執的決心和覺悟,竟真的破例將他收為外圍成員。
于是,阿娣和阿生,以及棚戶區還有其他地方被選中的孩子,一同開啟了所謂修煉的道路。
在那段時間,每一天都有人成功應靈,踏入超凡的門檻,也每一天都有人因資質平庸而被提前鎖定為未來的普通教眾,負責雜役俗務。
而阿娣的表現則異常驚人。
她仿佛天生就是為了修煉而生,那些在旁人看來晦澀如天書的功法秘要,在她眼中卻如同會自行演化的活文字,領悟速度一日千里,很快便脫穎而出,成為同期中最耀眼的新星。
棚戶區因她而地位提升,獲得了更多物資。
而阿生,盡管付出了遠超常人的努力,卻始終未能應靈。
他看著姐姐越來越強大,眼神里充滿了羨慕,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他時常對阿娣說“阿姐,你真厲害,這麼厲害的天賦不能浪費,一定要繼續努力,不可以辜負部首的期望,我們發過誓的,要為天道眾,為拯救這個世界奮斗!”
阿娣也深以為然,在組織的庇護和培養下,她確實看到了生活的改善,甚至偶爾還能听到某些欺壓百姓的軍官被組織懲戒的消息。
她真的以為,日子就會這樣沿著“正義”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直到…
穗城淪陷于扶桑之手的那一天。
炮火連天,哀鴻遍野。
她親眼看見無數的無辜百姓在戰火中慘死,熟悉的街道化為焦土。
而就在這片尸山血海之上,她看見了那位她曾無比敬重的日噬部部首,正與幾名手上沾滿同胞鮮血的扶桑高級軍官站在一起,談笑風生。
那一刻,她所有的信仰,所有的認知,都在那刺耳的笑聲中,轟然崩塌。
其實,她早已知道天道眾與北方勢力有所牽連,甚至暗中助力。
這在天道眾里面不算什麼秘密,甚至某些信徒還引以為傲。
她曾一度被說服,認為這是“以毒攻毒”、“借用外力清除內部腐朽”的必要之惡,是為了更快地終結內戰,整合力量以應對那所謂的“末日危機”。
她強迫自己接受。
一直告訴自己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和情感,是為了更偉大的目標。
然而,穗城淪陷後的慘狀,徹底擊碎了她所有的自我安慰。
她親眼看見扶桑軍隊的鐵蹄肆意踐踏,屠刀揮向毫無反抗能力的平民,整條街道在火焰與哭嚎中化為煉獄。
而天道眾的高手們,卻冷眼旁觀,甚至在某些區域,協助維持著一種詭異的秩序,確保屠殺能高效地進行。
她不止一次沖到那位她曾敬畏的部首面前質問“大人,清除軍閥整頓秩序,我理解,可這些百姓…他們為什麼也要死?他們做錯了什麼?”
那部首的反應卻異常冷淡“他們沒錯?不,他們錯了。”
“錯就錯在反抗。”
“無謂的抵抗只會激起更猛烈的鎮壓,徒然拖延淨化與整合的進程。”
“每拖延一刻,都是在消耗應對未來浩劫的資源,都是在為人族滅亡添磚加瓦。”
“因此,為了最終的勝利,這些制造混亂延緩進程的障礙,必須被清除,這是最理性的選擇,無關仇恨,無關恩怨。”
他甚至拍了拍已經呆滯的阿娣肩膀,溫聲道“阿娣,你的進步很快,靈性之純粹是我生平僅見,很有希望成為下一代的部首,甚至將來角逐宮主之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你要記住,必須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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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眼前這些,不過是攔路的螻蟻,既然攔路,自然要清理干淨,慈悲,是強者最大的弱點,要不得。”
阿婉如遭雷擊,她無法理解這套邏輯。
怎麼能理解,怎麼可以理解!
她猛地指向街邊,一個顯然是被流彈擊中早已死去的嬰兒,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廢墟旁。
“那她呢?!他也在攔路嗎?!她甚至還不懂什麼叫反抗!”
接著,又指向不遠處,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正抱著他兒子血肉模糊的尸體,發出撕心裂肺卻無聲的痛哭。
“那他呢?!他失去了所有,只是在這里哭!他也攔了路嗎?!”
部首的目光掃過那兩處場景,眼神沒有絲毫波動“是的,那個嬰兒,若活下來,長大後會誘發更大的仇恨,那個老人,他的痛苦會滋生出怨毒,這種情緒會像瘟疫一樣傳播,阻礙未來的發展。”
“仇恨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必須在其發芽前徹底焚毀,這,就是必要的犧牲,他們的死,是為了讓新世界誕生的過程更純淨。”
“你記住了,眼前這些所謂的慘狀和我們即將要面對的末世浩劫相比,都不算什麼。”
“要記住,好好記住。”
那一日,阿婉終于明白。
天道眾所要清除的,不僅僅是軍閥政敵,而是所有可能阻礙其絕對統治的不穩定因素,包括普通人的情感、記憶乃至痛苦本身。
這根本不是在拯救,是在進行一場極端冷酷的篩選,要將一切不符合他們藍圖的人與物,都作為雜質剔除。
她所堅信的救世,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建立在無數無辜者尸骸之上徹頭徹尾的騙局。
而她自己,差一點就成了這架恐怖機器上最鋒利的一把屠刀。
“很諷刺,不是嗎?”
回過頭看著澹明幾人,阿娣的聲音有些疲憊“相比起純粹的張牙舞爪的惡,這種發自內心地堅信自己代表著【善】與【大義】,從而可以毫無負擔地行使任何【必要之惡】的人…才最可怕。”
“因為他們從不認為自己有錯,每一滴血,都可以用【為了更偉大的未來】來洗刷,每一條命,都能以【必要的犧牲】為名輕易抹去,他們的信念堅不可摧,他們的手段…自然也就毫無底線。”
澹明沉默一下,望向阿娣,輕聲道“你變成這樣是因為他們?”
“算吧,也不算,畢竟殺了我的”
阿娣搖了搖頭。
“是阿生。”
“!”
一道驚雷在唐初逸腦袋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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