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威城，東門，通往後方關山、度月、山海三城。
人潮如洪流般涌向城門甬道。
挑擔的、推車的、背著行囊的，百姓們擠作一團，臉上既有歸家的急切，又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恍惚。
城門甬道水泄不通。
一群城防都衙衛正竭力維持著秩序。
自從魔潮從迷霧林竄出，為確保大梁後方各城安危，吾威便徹底關閉，斷絕了通往內地的聯系。
除卻後方前來的援軍，其余人等，不進不出。
對魔族的戰爭一朝不結束，吾威一日不解封。
可沒想到的是，昨日才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今日便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城門，放百姓離開。
“感謝陳掖大帥啊，我還以為這輩子都離不開吾威了呢。”
“已經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我女兒和夫人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突然就讓咱們離開了？”一個年輕小伙子撓了撓頭︰“難不成是因為吾威守不住了？”
“你作死啊，亂說話。”一旁的中年人甩了年輕人一巴掌︰“要是守不住了，陳掖大帥會放我們離開，就是會讓我們離開，朝廷也不會同意。”
“可我剛剛是听得真真切切，關山、度月、山海以及沿途城池都正常開放，咱們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所以還是感謝陳燁大帥啊。”
“對了，還得感謝昨日那個出手的先生，他一來，我們就能回家了，這真的是個吉星啊。”
“對對對，回去之後，得給陳掖大帥和那先生立個廟，上柱香才行。”
“可剛剛那陣巨響是怎麼一回事？”
“大概是神火營在攻擊吧，管那麼多作甚。”
“也是也是。”
一行人絮絮叨叨，在人擠人中緩慢通過甬道。
雖然喧鬧，卻還能隱隱听到幾個都衙衛扯著嗓子大喊離城的注意事宜。
“一、憑戶籍牌出城，無牌者退回城內補辦！”
“二、每人限帶一袋口糧，超量者沒收！”
“三、出城後沿官道直行，不得停留！日落前必須趕到關山驛站！”
似乎，真的可以回家了。
看著甬道出口那道光越來越近，眾人臉上的喜悅也越來明顯。
不多時，隨著第一批人走出甬道，一絲陽光打在臉上，讓他們忍不住眯上了雙眼。
是陽光。
是走出吾威的第一縷陽光。
深深吸了口氣。
幾個百姓相視一眼，便不約而同歡呼著朝著官道跑去。
一傳十，十傳百。
一群群百姓紛紛跟上。
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城牆上，身披甲冑的綠蘿望著遠處的百姓，神情凝重︰“大帥在哪？”
身旁的親衛低頭回答︰“仍在大營，方才請了澹明先生前去，據說有重要軍情商討。”
“重要軍情？”綠蘿眉頭微皺。
親衛繼續道︰“大帥特別交代，這幾日城中防務由將軍和拓跋老將軍全權負責，若非緊急軍情，不必請示，可自行處置。”
听聞此言，綠蘿愈發難以理解陳掖的用意。
稍作沉默後，
“知道了。”
隨即轉身離去。
在官道盡頭，吾威城視線無法觸及的拐角處。
第一批百姓剛轉過彎，身形便驟然凝固，如木偶般僵立原地。
下一刻，無聲潰散，化作黃沙簌簌灑落。
一批又一批，皆是如此。
.....
中軍大營，帥帳。
“剛剛的巨響你听到了？”主位上，陳掖神色清冷。
澹明點頭︰“听動靜，似乎是從迷霧林那邊傳來。”
“看來對幽姬的處理要提前了。”陳掖起身︰“最好，明日就動身。”
澹明眉頭一皺︰“出了什麼變故？”
陳掖搖搖頭︰“具體情況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幽姬的力量已經完全失控，她的脈絡正在瘋狂侵蝕整個夢境。”
說到這，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澹明︰“你應該也有所察覺。”
澹明略一沉吟︰“確實有些異常，她的力量暴漲得極不自然，我甚至無法鎖定她的位置，而迷霧林核心區域的力量正在瘋狂融合。”
“從一開始，我便基本失去了對夢境的控制權，只能勉強保護東城區的人不受侵蝕，維持一座城池的幻象已是不易，還要讓他們不起疑心更難。”陳掖沉聲道︰“為了保證夢境足夠真實，不對他們造成精神層面的傷害，在抵抗幽姬的同時，我還需分出一部分力量虛構整座城池，還要模擬援軍協助防守。”
“前期勉強還能維持運轉。”
“但隨著時間推移，你對夢境的掌控越來越力不從心，連城外虛構的援軍也會被魔潮吞噬。”澹明接過話頭︰“為了保存實力，于是你干脆停止生成援軍，獨自固守。”
“一場看不到希望的固守。”
“未必沒有希望。”陳掖搖搖頭，望向澹明︰“你不是已經來了？”
“這個決定有些冒險喔。”澹明笑了笑︰“若來的不是我，或者來的人不擅長入夢，拖延之下，未必能保下其他人。”
“這就是人族需要考慮的事了。”陳掖輕聲道︰“以我的能力，只能做到這一步，這是我的過失，很抱歉，但現在我連這個程度都難以維持。”
“必須收回力量。”
澹明聞言，立即會意︰“所以你才突然打開城門，毫無征兆地放走其他城區的"百姓"。”
“不得已而為之。”陳掖說道︰“但對于即將到來的危機，我的力量仍不足夠。”
“至于東城區的"百姓"，要讓他們脫離夢境，恐怕只有徹底消滅幽姬。”
听到這話，澹明忽然沉默。
看著澹明不語，陳掖輕聲道︰“我明白您的想法，您是一個善良的人，但事已至此，做你該做的吧。”
片刻，澹明緩緩抬頭︰“那就讓我出手吧。”
“不，這次是我去。”陳掖斬釘截鐵。
不等澹明反對，便直接說道︰“幽姬若是沒有暴走，自是由你解決最為妥當，她為了自保必然會將大部分力量收歸自身，等待你上門。”
“那樣的話，我留守吾威保護東城區的百姓應該沒問題。”
“但如今她的力量已經徹底失控走，我不敢賭她是否還有意識殘留，若是沒有，失控的力量會本能地吞噬最顯眼的目標。”
“也就是東城區的百姓。”
“而東城區除卻能戰斗的人族戰士，還有小兩千普通人族，若由我留守，我沒有把握護住他們。”
“但你在的話，吾威必然無恙。”
“這個理由雖然說得過去，但有漏洞。”澹明說道︰“若是我速戰速決，你擔心的問題就不存在。”
“那是自然。”陳掖點頭︰“不讓你參與的還有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個。”
“什麼原因？”
“你是外來者。”
澹明眉心一凝。
“雖然掌握了我七成的夢境掌控力。”
“但終究是外來者，而且是掌控了七成夢境之力的外來者。”
陳掖解釋道︰“在幽姬力量失控的情況下，核心區域必然充斥著混亂的本源力量，若突然有外來力量介入，後果難以預料，為保險起見，你最好不要靠近迷霧林。”
“所以，這一次的戰斗，你不能參與。”
“听起來有些繞。”澹明撓了撓頭，道︰“意思是，我實力雖強，對付有意識的幽姬沒問題，但面對失控的她，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導致夢境提前崩塌？”
“基本是這個意思。”陳掖點點頭︰“你可以和惡人交手，但最好避開瘋子，因為瘋子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會做什麼。”
“而我作為夢境的另一個主體，則不會有這個風險。”
听到這，澹明完全明白，想了想，抬眸注視著眼前這個清冷女子，道︰“但以你現在的力量，即便進入核心區域，有把握對付她嗎？”
“正常情況下確實困難。但只要她如我所料，將大部分失控力量引向吾威，由你坐鎮牽制，就有機會。”陳掖低了低頭，旋即抬起，望向帳外︰“總能解決的。”
帳內陷入一陣沉寂。
忽然，澹明出聲︰“其實不用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
陳掖一怔︰“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澹明聳聳肩，起身伸了個懶腰，回望陳掖︰“我幫你找些幫手吧。”
“不過，你要告訴我你的計劃。”
......
東城區，廣場上擠滿了昨日參與守城的百姓，四周肅立的鳳翔軍將士將廣場圍得水泄不通。
“你們知道怎麼回事麼？咋就突然召集咱們。”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壓低聲音問道
旁邊瘦高的青年咧嘴一笑︰“不會是要論功行賞吧。”
“看著不太像，你看著周圍弄得。”一個抱著胳膊的中年人搖頭︰“搞得我們跟囚犯一樣。”
“難道要秋後算賬說我們不遵命令？”一個年輕人瞪大了雙眼。
“不至于不至于。”胡茬漢子擺擺手擺擺手︰“不是咱們拼死守城，等不到澹明先生出手，城早破了，哪還有今天放人出城的事？”
說著轉向瘦高青年︰“說來，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出城回家嗎？怎麼沒走？”
青年聞言一愣，撓著頭道︰“說來奇怪...本來收拾行李時可高興了，可收拾到一半...”他眉頭越皺越緊︰“突然就想不起家在哪兒了，越想越模糊，我尋思可能是太累了，索性先不走了。”
“巧了不是，我也是這樣。”旁人听到這話，也好奇地湊了過來︰“我本想著回家找我娘子，結果你猜怎麼著，連媳婦長什麼樣、叫什麼都記不清了，而且...心里總有一句話。”
“什麼話？”同伴好奇問道。
“說我就是個單身狗，哪來的娘子。”
“這麼惡毒的話都有？！”同伴震驚了。
“你懂單身狗什麼意思？”
“雖然沒听過，但感覺一下子就明白了。”
“厲害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