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林深處,灰白色的霧氣在地面緩緩流動,纏繞著高塔底部腐朽的台階。
幾位魔君從塔內走出,漫步在大營中。
幾人臉上肌肉緊繃,充滿憤懣。
“我軍兵力是守城人族的百倍不止,卻因為一個突然出現的修士就撤退?”
“那人看著也不過如此,是收拾了一些低級魔兵,又當如何?”
“若是幽姬允許,本君自當一人出戰,將那人斬于馬下!”
“如今再度退回迷霧林,豈不是原地踏步,魔姬究竟在想些什麼?”
“夠了。”鹿角魔君打斷道︰“幽姬大人的命令,執行便是。”
幾個魔君相視一眼,臉色依舊有些不忿,卻沒再出聲。
沉默地走著路,年輕魔君玄猙卻忽然見到了什麼,嘴角上揚,嘲諷道︰“喲,這不是塔媒麼,以為你死了,竟又活了過來。”
從腐骨藤纏繞的陰影里鑽出個瘦高身影。
披著件千瘡百孔的灰袍,每走一步都帶起細微的金屬踫撞聲,那是縫在他擺上的三百零七枚佔卜銅錢在作響。
來人右眼罩著刻滿符咒的青銅眼罩,左眼亮得嚇人。
“托您的福...”塔媒對著方才出聲的魔君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尖牙︰“在下臨死前算了一卦,說是今日只要能听見玄猙大人放屁,便死不了,果然應驗。”
玄猙的紫眸瞬間燃起魔焰。
朝前踏出半步,地面頓時裂開蛛網狀的焦黑紋路︰“你這半瞎的...”
“兩位,幽姬平日最不喜便是魔君之間爭斗。”鹿角魔君突然橫插進來,左手按住玄猙肩甲,又望向塔媒︰“可勿要惹怒了幽姬。”
見提到幽姬,玄猙冷哼一聲,便生生壓下怒火。
塔媒只是微笑不語。
見玄猙暫時被安撫,鹿角魔君松了口氣,看著來人︰“塔媒,傷勢還好吧,你這是來...”
“多謝關心,已經好多了。”塔媒微微點頭,又說道︰“听說前線出了點事,我想著幽姬或許會有需要我的地方,便過來求見。”
“魔姬?”鹿角魔君一愣,頓時便了然,側身相讓︰“那便快去吧,大人現在估計也在煩著,或許有你在,她能尋到點方向。”
塔媒微微俯身,便徑直越過幾位魔君,走向高塔。
目送塔媒遠去,玄猙啐了一口,一臉不屑︰“廢物,連陳掖的副將都打不過,還險些喪了命,也不知道幽姬為何將他列為新任魔君,簡直是丟了我們的臉。”
“要怪就怪原來那位太弱,被陳掖殺了。”另一個臉上長著鱗片的魔君攤攤手︰“被殺的五個魔君里,就他最弱。”
“啊~說的也是啊。”另一位渾身通紫的魔君伸了個懶腰︰“那家伙真的太弱了,竟沒熬過三招,我都替他害臊。”
“也不能這麼說,雖然塔媒修為比不上我們...”鹿角魔君輕聲道︰“但他在佔卜一道可是一流,在陳掖到來前,整個北境軍接連兵敗,全靠他在幕後調度,若不是魔君之位皆有所屬,以幽姬對他的青睞,何須等到現在。”
“或許這一次,能破局的人還是他。”說到這,鹿角魔君忍不住望向已經消失在拐角處的塔媒。
......
大將雷燼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台上,腳下是用魔族文字刻著【代統領】三字的黑曜石台面。
他刻意將重量壓得台面吱呀作響,享受著這種象征權力的聲響。
十二名親衛分列兩側,嶄新的制式鎧甲在霧氣中反射著統一的光澤。
高台下的儀仗也是相同裝束。
這是雷燼上任後第一道命令。
“第三陣列再往前推進五十丈!”雷燼的吼聲震得附近魔卒耳膜生疼︰“天黑前我要看見所有噬魂弩就位,延誤者....“他故意停頓,用覆甲的手指劃過脖子。
地下將領神色一凜,大氣也不敢出。
一名副將小跑著遞上軍報︰“大人,東面斥候回報,人族在...”
雷燼突然抬手打斷,望向遠處搬運魔晶炮的士卒。
“你!”他指向那個瘦小的魔卒︰“過來。”
魔卒顫抖著跪倒在指揮台下。
雷燼慢慢抽出新得的魔晶佩刀。
刀身還瓖嵌著七顆幽姬親賜的噬魂寶石。
輕輕拍打魔卒的臉頰,在灰綠色的皮膚上留下細小的灼痕。
活脫脫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雷燼俯身,面甲幾乎貼上魔卒的鼻尖︰“你的動作太慢了,讓本部帥想起了某個廢物。”
刀尖緩緩下移,抵住魔卒的咽喉︰“再敢糊弄本部帥,什麼後果,你應該知道,本統領可不像上一任...”
“雷燼大人!”听恭敬地候在一旁的副將忽然瞄見了什麼,臉色大變,驚得手中的羊皮卷掉在地上。
“什麼事?!”雷燼不滿地扭頭︰“沒見本部帥...額....”
銅錢的輕響從營帳後方傳來。
雷燼的刀僵在半空,臉色一瞬褪去血色。
只見塔媒正從主營區緩步穿過。
撲通一聲,雷燼的膝蓋重重砸在黑曜石台面上,力度之大,震碎了邊緣的銘文。
他頭盔下的皮膚瞬間布滿冷汗。
“屬...屬下參見塔媒大人。”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握著佩刀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不知您傷勢已愈,未能及時...”
塔媒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甚至沒有往指揮台瞥一眼,只顧著往高塔方向緩步而去。
灰袍下擺的銅錢隨著步伐規律作響。
很快便離開。
過了好一會,看著自家統領依舊像是被石化般僵在原地,副將壯著膽子低聲道︰“大人,魔君閣下已經走遠了...”
雷燼猛地站起身,一腳踢碎了指揮台的邊角。
他抓起副將的領子,面甲後的眼楮布滿血絲︰“立刻去庫房!把所有的續傷膏都送到佔星塔!現在!馬上!”
“遵、、、遵命!”
待副將連滾帶爬地跑遠,雷燼突然扯下自己新造的功勛胸甲,狠狠砸向地面。
盯著塔媒離去的方向,才發現沿途所有魔卒都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直到那個瘦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迷霧中,才敢直起腰來。
“繼續布防!”雷燼的吼聲里帶著一絲嘶啞︰“噬魂弩陣地再加派兩隊守衛!”
“都看什麼,這點事難道還需要魔君大人操心麼!”雷燼吼道︰“有我雷燼在,自可幫魔君大人分憂!”
前倨後恭,思之讓人發笑。
可塔媒卻絲毫不在意這些。
自從記憶復甦後,他就再也懶得理會這些垃圾。
不過都是一些虛像,一些臨近死亡的虛像罷了。
在這里打生打死,意義在哪。
活著離開這里,才是正道。
時間已經不多,即便再冒險,也必須做。
看著高塔上那道矗立的人影,塔媒抿了抿唇,快步走了上去。
......
幽姬站在高塔上,目光凝視遠方,神情復雜。
她與陳掖,本就是這個夢境的【夢核】。
一陰一陽,往復循環本是常理。
可在本體暴走後,作為負面情緒集合體,她天然就具有吞噬性。
陳掖作為本體勉強僅存的光明面,不管如何抵抗,最終結果也只能是被自己吞噬。
時間拖得越長,對自己越有利。
陳掖,不過是在垂死掙扎。
原本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可自從那人入夢之後,局面便再也變得不可控。
陳掖竟通過【黃粱】將剩余力量轉移給澹明。
這說明,她決心與自己同歸于盡。
原本只是內部吞噬轉化,此刻卻變成借助外力徹底毀滅本體。
這種情況下,繼續爭斗已無意義。
說來,以澹明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夢中徹底消滅自己,將其他人帶離【華胥】。
可他卻並未在第一時間動手。
理由只有一個。
他,還想救陳掖。
若果真如自己預料一般,自己完全可以暫避鋒芒,等待時機。
原因無他,如今夢境已進入不可逆的崩潰過程。
即便自己按兵不動,夢境環境也會逐漸陰暗化。
到了那時,自己掌控了整個夢境,所有人的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間。
用上千性命與澹明談判。
或許能爭取生機。
只要能活著離開這里,日後總有轉圜余地。
至于陳掖。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要攻入吾威是為了打敗陳掖。
其實,是為了保全她的存在。
作為原始陰面,她對暴走後的夢核有更高的兼容性。
被自己吞噬,還能在這個世界存在下去。
自身消亡,便再也沒有機會。
這是自己對她的仁慈。
不過,既然她要自取滅亡,那也沒什麼好憐憫。
要死便死。
只是,變數在于,陳掖也知道自身情況。
不管澹明想如何兩全其美,她必定不會同意澹明提出的任何方案。
若是在她堅持之下,澹明最終決定直接動手。
那一切就都晚了。
這也是她如今有些難以破策的地方。
眉心微蹙之際,一道聲音自身後傳來︰“幽姬大人。”
幽姬回身望去,只見塔媒躬身在後。
“原來是你,傷勢如何了?”幽姬瞧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謝幽姬大人掛念,屬下無礙,且可為幽姬大人解憂。”塔媒恭聲道。
“解憂?”幽姬眉頭一簇︰“何意?”
“幽姬大人....我已知曉一切緣由。”塔媒緩緩抬眸輕聲道。
幽姬沒有出聲,反倒注視著眼前這個男人,臉色有些不悅。
似乎沒有看到幽姬臉色,又或是見到了也不在乎,塔媒直起身子,忽然笑了笑︰“幽姬大人。”
“又或者說...零號實驗室,第一號實驗品。”
“【掖幽】”
幽姬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