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魔潮如被神只的呼吸吹散，剎那間分崩離析。
原本遮天蔽日的黑影倏然消散，久違的晴空再度出現，陽光如利劍般刺穿陰霾。
戰場上，廝殺聲戛然而止。
交戰的雙方都不由自主停下了動作，仰頭看著眼前這突發的一幕，目瞪口呆。
“發生了...什麼？”
常書桓手搭在城垛邊上，神色恍惚︰“我是不是跟這群畜生打得太久，出現幻覺了。”
說到這，他忍不住回過頭︰“剛剛你們有沒有看到，有一道光掠過，就滅掉了整片天空的魔物...”
沒有人回答，表情與他也是一般無異。
“瞬息間湮滅數十萬魔物...這是何等強大的修為...”高空之上，綠蘿的呼吸明顯急促了幾分，死死盯著那道貫穿戰場的光痕軌跡，聲音不自覺地壓低︰“難道..這是朝廷的援軍來了？”
陳掖沒有出聲，只是臉上有一絲如釋重負，肩頭繃緊的線條終于舒展。
“是援軍。”
魔潮中軍大營，空氣仿佛凝固。
幾名魔君臉色陰沉如水，身後數十大將更是有戰栗之感，大氣也不敢喘。
連神色冰冷的幽姬也有一絲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那道長虹的源頭。
只見兩軍陣前，黃沙漫天，一道青色身影正緩步而來。
明明看似閑庭信步，卻轉瞬跨越百丈，不過數個呼吸，轉眼間便來到了吾威城下。
抬眸看了一眼城牆上的守軍，來人眉頭挑了挑︰“哦豁，都是熟人啊。”
旋即又轉過身望向數十里開外躁動與戰栗交雜的魔潮，瞬間便定在幽姬身上。
輕聲道︰“退吧。”
聲音雖小，卻如同驚雷般在魔族中炸響。
“放肆！”
“狂妄至極！”幾名魔君勃然變色，轉身便要請戰。
“幽姬，請準我等聯手誅殺此獠！”
帳下魔將齊刷刷跪倒一片，戰意沸騰。
誠然，剛剛那一招讓他們有些震驚，但也僅僅是震驚。
被滅殺的不過都是些低階魔物，能跟人族戰士打得有來有回的雜兵，能有多強？
雖然他們未必能做到一招滅殺，多費些功夫總能解決。
更何況，真正的精銳可都還完完整整留在中軍，至今未出。
說來，今日全軍出擊，本就要畢其功與一役。
眼見城破舊在眼前，今日半路又殺出一個程知節。
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想做什麼，都得死！
幽姬微微抬手，底下瞬間歸于寂靜。
她緩緩起身，凝視那道青袍。
“看樣子，你成功了。”
“勉勉算是。”青袍男子聳聳肩︰“不然，你現在可不是這個狀態。”
“那你是要取我性命？”幽姬的聲音很輕。
男子抬眸直視，目光不偏不倚︰“該結束了。”
短暫的沉默，幽姬低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得看在什麼場景。”
“在三國叫楊二郎。”
“在南北朝叫崔祀。”
“在趙宋叫阿蟹。”
“現在的話....”男人笑了笑︰“應該叫澹明。”
“澹明...”幽姬微微頷首︰“我等你來殺。”
說罷， 素手輕揮。
“退兵。”
一眾魔君神色驟變︰“幽姬大人。”
但見女子並無打算商討，幾名魔君相視一眼，最終憤然離去。
不多時，魔潮開始後撤。
那令人窒息的威壓也隨之消散。
城頭上，緝亭等人望著如潮水般退去的魔族大軍，面面相覷。
“這...它們認慫了？”
“我們這算是贏了麼？”
“大...大概吧。”
左右相看，無人敢下定論。
高空之上，陳掖收回遠眺的目光，對身旁仍在出神的綠蘿道︰“魔潮已退，後續防務就交給你和拓跋老將軍，我得與那人見上一見。”
“...是。”
......
城牆一角，阿幽雀躍著直撲趙理︰“小理子，我們贏了！”
“贏了？”趙理還沒回過神，周圍的東城區百姓已經炸開了鍋︰“這就贏了？”
“魔物這麼弱？”
下一刻，歡呼聲頃刻間席卷城頭。
“贏了贏了！”阿幽歡呼著拽著還有些懵懵懂懂的趙理轉圈︰“走運呀今天，這就贏了！”
“是..是啊。”看著阿幽這副高興的模樣，趙理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容，只是很快又斂去，望著城外那道身影，眉頭微微皺起。
“總感覺...在哪里見過他。”
......
戰事既畢，整軍療傷，收拾殘局，自不必說。
鳳翔軍中軍大營，主帳。
陳掖看著施施然坐在客座上的澹明，問道︰“為什麼沒有殺掉幽姬，你應該有這能力。”
雖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面，可兩人早已在數重夢境中悄然建立了屬于彼此的緣分。
澹明搖搖頭沒有回答，反笑著問道︰“我該怎麼稱呼你？”
“陳掖...”陳掖一怔，又道︰“但名字不過代號而已。”
“還是回到方才的問題上吧。”
“幽姬...陳掖...還有...”澹明細細低語，便也收起笑容︰“你給我的三個夢境，我只堪堪完成了兩個半。”
“又如何？”陳掖正色道︰“雖然對夢境掌控只有不到七成，但以你的修為，方才便可殺掉她，讓這些被困的無辜者離開。”
“時間應當還能支持一小會。”澹明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什麼意思？”陳掖眉頭微微蹙起。
“這一路趕來，我想了很久，雖然你的另一位跟我說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可我還是想試試。”澹明注視著陳掖，道︰“結合我的夢謨術，以及我對【華胥】的掌控，還有你的殘余力量，或許能夠保證在不毀夢境的前提下與幽姬抗衡。”
“若能成功中和掉幽姬的暴戾之氣，也許...這場事故中不會有一個好人死去。”
“即便這樣對你的本體傷害會很大，但至少...能活著。”
“不必如此。”陳掖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你應該清楚，我對這個夢境的掌控是越來越弱，東城百姓已經隱隱察覺出了什麼，這並非是我喚醒他們，而是無法再催眠。”
“華胥之中，強弱轉換，我愈虛弱，那幽姬便愈發強大。”
‘“或許你這樣做，我會有活下來的機會，但很渺茫，可若一個不慎，導致夢境破碎，便會牽連許多無辜者。”
“【掖幽】一族，從不拿他人性命賭自己的生機。”
“還是直接斬殺幽姬，以免多生波折。”
凝視著眼前這個談及自己生死卻神色淡然的女子，澹明忽然輕聲道︰“其實...偶爾也可以稍微自私一點。”
陳掖一怔，搖搖頭︰“大局為重。”
說罷，便站了起來︰“我去完善一下吾威陣法，確保處理幽姬時不會波及到這里的百姓，上仙....”
“不急..”澹明抬手止住她的話頭，目光卻飄向帳外。
“再等兩天吧。”
順著澹明目光投向帳外，恰好有一青年帶著一虎頭帽少女提著草藥走過。
陽光正好。
沉默片刻，陳掖輕聲道︰“我听姑姑說過，成大事者當斷則斷，上仙做事這般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日後怕是要吃虧。”
澹明聞言，也不惱怒，反倒是笑了笑︰“【做事猶豫，偶有錯漏】這是我師父給我的評價。”
“難成大事便難成大事吧，這世間多是殺伐果斷之人，多是薄情寡義之人，多是權衡利弊之人，不缺我一個。”
......
從大營出來，沿著街道向東城區走去，不時有受傷的百姓互相攙扶著走過，沿途還有一隊隊軍卒在巡邏。
雖然又一次擊退魔潮進攻，但勝利的代價是越來越大。
看著從身邊經過的百姓和軍卒，澹明神情有些復雜。
盡管尚未完全掌控這個夢境，但他已經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的一切。
這些人，無論是百姓還是軍卒，幾乎全是陳掖用靈力構築的幻影，而來源便是她多年的夢中記憶。
在他入夢之前，陳掖尚能勉強維持夢境平衡。
她可以憑空創造援軍、百姓，甚至武器儲備，因此能多次擊退魔潮的進攻。
然而，隨著幽姬逐漸奪取夢境的主導權，陳掖的力量被不斷削弱，她不得不收縮夢境的覆蓋範圍，將全部精力集中在吾威城內，以確保那些被意外卷入夢境的無辜者不會察覺異常。
于是，外界的援軍徹底斷絕。
在當他入夢後，陳掖又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量為他構建新的夢境，導致吾威城的防御更加艱難。
更糟糕的是，東城區的“百姓”開始逐漸覺醒戰斗本能。
這並非好事。
沒有夢境主人的引導，這些人在夢境中越清醒，就越容易迷失自我，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陳掖也知道這種情況，但她卻阻止不了。
因為，她自己已經到極限。
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在見到自己之後，迫不及待想讓自己殺了幽姬。
只要幽姬身死，即便她跟著湮滅，也無所謂。
她所求的，不過是希望無辜之人不要受牽連。
想到這，澹明也忍不住一聲輕嘆。
難道這世上，總有那麼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
“我想起來了，我全想起來了，您是澹明先生！”
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打破了他的思緒。
抬眼望去，是個面容清秀的年輕人，眉宇間透著幾分熟悉。
“你是？”
年輕人有些激動，放下藥包，連聲道︰“我叫趙理！”
見澹明有些疑惑，他頓了頓，低聲道︰“我的哥哥叫趙緒。”
“他參加過良子郡群山戰役，在撤離百姓的時候...犧牲了。”
“是您給他...給那些戰死的戰士們討回了公道。”
澹明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