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半刻後,年輕的將領輕輕拍了拍戰死的戰馬,有些不舍。
猶豫片刻,便扔下長槊,從旁邊倒下的板車里取出一個包裹,仔細綁在身上,站起來凝聲道︰“扔下所有輜重,槍盾也丟掉,輕裝前進。”
先前那要逃跑的少年軍卒聞言一愣︰“這里回去大營起碼還有三天路程,就我們幾個人,只帶刀徒步趕路,萬一遇到魏軍,我們跑不掉也打不過啊。”
“戰馬騾馬都沒了,木牛流馬也壞了,要躲開魏軍就只能抄小路,長槍太長,盾牌太重,以我們現在的體力,帶著也是累贅。”年輕將領沉聲道︰“我們的任務是盡快將丞相要的東西帶回大營,必要時,連甲也可以卸,其他東西更不算什麼。”
“而且不用太過擔心,再走上兩天或許就能遇到我軍的巡邏將士,魏軍不敢太靠近。”
“可..”少年軍卒還想說什麼,卻被澹明拍了拍,道︰“他是對的,這個時候速度最重要。”
說罷看了看手中長槍,長度至少3米,即便走大路扛久了也會磨破肩膀,更不用說帶著它走小路。
那少年聞言,嘴里蠕動了下,最終沒再說什麼,默默放下了長槍。
將領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情勢緊迫,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澹明,便迅速環顧四周辨明方向,隨即率先轉身鑽進了路旁的草叢。
“我們也走吧。”澹明扔下長槍,也跟了上去。
其余幾人見狀也紛紛照做。
幾人離開才小半個時辰不到,一支百人小隊的魏軍便出現在此處。
看著一片狼藉的戰場,都伯抬手示意,身後百名精銳士卒立即呈扇形散開,刀劍出鞘,警惕地搜查著四周。
“都伯,草叢里發現魏都伯的尸首!”一名士卒單膝跪地報告。
“看來他們整隊都折在這里了。”都伯目光掃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臉色有些陰沉。
“又是蜀軍干的。”一名士卒咬牙切齒。
副手策馬上前,壓低聲音道︰"這已經是近日第五起類似事件了,蜀軍的斥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驍勇了?"
都伯眉頭緊鎖,目光掃過散落的輜重和折斷的兵器,搖搖頭︰“不像是斥候部隊,倒像是在護送什麼重要物品的蜀軍小隊。”
說罷,他踢了踢地上散落的干糧袋︰“竟然連口糧都不要了,必是情況緊急。”
副手眉頭一皺︰“護送什麼,軍糧?可這里並非蜀軍糧道。”
“不是糧草,但肯定比糧草更重要。”都伯翻身下馬,靴子踩在泥濘的血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徑直走到幾具蜀軍尸體旁,蹲下身仔細查看。
副手見狀連忙翻身下馬,緊隨其後︰“是有不對勁的地方麼?”
“不對勁的地方多了去,你看他們的裝束和武器。”都伯掀開一具尸體的甲冑,扒拉了幾下,輕聲道︰“內襯是上好的蜀錦。”
又撿起身邊的一柄長刀︰“佩刀都是百煉鋼打造,這不是普通步卒,應該是中軍直屬的精銳。”
說完,他站起來數了數尸體︰“不過丟下了二十人,卻全殲了老魏的百人隊,老魏雖然平時吊兒郎當,但他手下的兵可都是精銳。”
“能打出這個戰損比,這支蜀軍小隊不一般。”若有所思地︰“看來蜀軍內部必有變故,否則不會派出這麼多精銳執行任務。”
“那就更不能隨他們意。”都伯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擴大搜索範圍,他們既然丟棄輜重,傷兵肯定也帶不走,仔細找找,看能不能抓到活口。”
“我要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唯!”副手立即去安排,士卒們三人一組開始仔細搜查附近的灌木叢。
都伯走到魏都伯尸體旁,看著昔日同袍死不瞑目的樣子,輕嘆一聲︰“你運氣不好,下輩子少賭些。”
說完,伸手合上了死者的眼楮。
不多時,副手神色復雜地回來了,鎧甲上還沾著幾片草葉。
“如何?”
“果然如你所料,找到幾個傷兵,大多已經斷氣,剩下一個...”副將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但一見到我們就咬舌自盡,我們沒救回來。"
都伯眼神一凜,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這些蜀軍為何拼命到如此地步?打了這麼多年仗,明明勝算渺茫...”副將不解地搖頭︰“他們難道不明白嗎?”
都伯沉默片刻,望向五丈原的方向︰“各為其主罷了,留二十個弟兄,好好安葬他們,都是好漢子,不應該曝尸荒野。”
“其余人...”都伯略作思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抬頭道︰“派一人回去報信,剩下的人跟我去追那支蜀軍。”
“現在就追?對方可是精銳,要不要等增援?”副手愣了一下。
“從現場看,他們人數不多,應該已經傷亡慘重。”都伯指著地上凌亂的腳印分析道︰“你看這些足跡,深淺不一,說明還有人負傷,這麼一來無論是人數、裝備還是體力,他們都快到極限,他們是疲兵,我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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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他們在執行什麼任務,就必須在他們回到五丈原前攔住他們。”
“可他們是精銳...”副手有些猶豫。
“精銳麼...”都伯嘴角微揚,拍了拍副將的肩膀︰"我們也是。"
說完不管副手反應如何,他轉身喝道︰“集合,目標東南方向,全速追擊!”
.....
奮力剝開一人高的草叢,艱難跋涉在小路上,負責斷後清理痕跡的澹明很是驚訝地看著一旁那位老卒,抬了抬下巴示意走在前面開路的將領︰“所以說...他不是屯長?”
“我是屯長,他是百將。”老卒一巴掌往澹明腦袋甩去︰“你居然降了上官職。”
“那我是伍長?”
“你是步卒。”
“....”澹明抿了抿唇,指著另一邊的少年軍卒︰“那他也是步卒?”
“他是什長。”
“....那他們呢?”澹明指著前面剩下的幾個同伴,一臉不服氣︰“總有一個是步卒了吧。”
“巧了不是?”老卒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這里頭有一個屯長、兩個什長、三個伍長。”
他拿刀尖挨個點過眾人,最後停在澹明身上︰“就你一個小卒。”
“不是吧。”澹明不敢置信︰“敢情九個人指揮我一人戰斗啊。”
“指揮官這麼多,要是有人讓我把機槍往左移動五米,有人讓我移動五米半怎麼辦?”
什麼玩意,現實世界考不上公,在夢里也是個小卒,要不要那麼玄學!
“說什麼胡話呢嘀嘀咕咕。”老卒敲了敲澹明腦袋,繼續道︰“那是因為你足夠厲害,所以才能一直活下來。”
“不過什麼職位都是假的,一刀下來該死還得死。”
“有道理。”澹明連連點頭,回頭瞧了一眼身後那年輕百將,忽然呵呵傻笑,湊過去一臉憨厚︰“叔,我剛剛打完,腦子有點懵,想問你個問題。”
“你怎麼那麼多問題,問吧問吧。”老屯長很是無語。
怎麼這次過後,楊二郎這渾漢性子變得那麼好說話,雖然很好,但問題也跟著變多了,這個不太好。
“那個百將跟我關系怎麼樣,怎麼剛剛出發的時候幫嘴說了一句,他好像很吃驚。”
“給我我也吃驚。”老屯長沒好氣道︰“自打人第一次成為百將統領咱們兩屯,別人都沒意見—就是有意見也憋著,就你一人跳出來咋咋呼呼,說人就是一白面書生,沒有資格統領我們,說什麼怕是一上戰場見著魏軍就尿褲子。”
“平日也是想盡辦法為難百將,要麼挑刺,要麼帶著一群同鄉鬧事。”
“虧得百將心慈,不與你計較,你自己打仗也夠拼命,回回沖鋒在前,所以每次挑事鬧到之後,上官和百將都替你求情,丞相念你只是犯些小渾,為人還算憨直,才賞你二十軍棍,若不然,莫說二十軍棍,砍了你腦袋都算輕的。”
“咱們大漢又不缺你一個好手。”
“哇,楊二郎走得是刺頭路線麼,現在這種人設不吃香啊。”澹明咂舌道︰“幸虧幸虧。”
“你也知道百將心善,現在曉得後怕倒也不算遲。”老屯長語重心長道︰“等這次回營後,尋個時間向百將賠罪,多說些體己話,以你這次戰功,保不齊後面能升個伍長,總好過到老還是個步卒,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是要賠罪是要賠罪。”澹明連連點頭,又有些疑惑︰“叔,既然我每次都打仗都那麼賣力,為什麼一直沒得升,難道是被百將穿小鞋了?嗷!”
“小點聲!”又是一巴掌,屯長恨鐵不成鋼︰“自己犯的渾還敢說百將,你每次立完功沒兩天就犯錯,總是撩事斗非,光是丞相親批的軍棍就有不下八次,還想升遷,能留著腦袋已經是祖上燒高香了。”
“阿西吧,楊二郎你這...”澹明一听頓時恍然,接著一臉無奈。
得了,就這麼個刺頭,要是留在自己的神策,別說升遷,直接就拖出去砍了,還打什麼軍棍。
勇士很重要,但也沒那麼重要,軍隊不缺勇士,要的是服從,像楊二郎這樣的不穩定因素,遲早炸雷。
看來能活到現在,全靠丞相心善,上官仁慈。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
“你怎麼沒完沒了,現在是什麼情況。”老屯長差點又想一巴掌打過去︰“你當在私塾念書呢!”
“最後一個。”澹明憨厚地伸出手指討好道︰“就一個。”
“問吧。”老屯長沒好氣道。
“嘿嘿,謝謝叔。”澹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低聲道︰“咱們這次的任務是什麼啊?”
“你管那麼多作甚,反正是丞相需要,我們照做就是。”老屯長道︰“說不定是關乎整個北伐戰事的東西。”
“呵呵,‘丞相需要’,要我說,丞相老人家是老糊涂了。”走在最前面的少年什長突然嗤笑一聲,“打了這麼多年仗,北伐北伐,次次都退回原地,什麼東西能改變戰局,神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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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老屯長抬腳就踹︰“敢說丞相的不是?信不信老子一巴掌送你上路!”
“我就是實話實說,每次都死那麼多人,耗費那麼多財力物力,憑什麼?”或是見得太多死亡,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到達大營,少年什長此刻竟也不怕被人告個妄議兵事,編排上官之罪,頭也不回道︰“誰當天子不是一樣,憑什麼要賣命到這種地步。”
老屯長聞言忽然幾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怒目圓瞪,壓著嗓子低吼道︰“就憑老子這條命是劉皇叔給的!就憑你爹、你哥、你大伯的命都是劉皇叔救的!就憑——”
他聲音突然一啞,松開手,“……就憑咱們漢家兒郎,不能一輩子窩在這山溝里!”
少年什長一愣,顯然被嚇到了這個平日里嘴上不饒人卻心腸極好,從沒跟人紅過臉的老屯長,此刻的模樣竟讓他有些發怵。
隊伍也停了下來,紛紛看著兩人。
“丞相一定會成功!北伐一定會成功!”老屯長梗著脖子,繼續道︰“老子遲早能堂堂正正打回老家,說不定還能去舊都城頭撒泡尿!”
什長縮了縮脖子,雖仍不服氣,卻也不敢再吭聲。
眾人收回目光,心事重重,卻也沒搭腔,悶頭繼續趕路,只是那百將的步伐似乎更有勁了。
回到後頭,跟著澹明繼續清理痕跡,見澹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老屯長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別怪他,這小子跟我們不一樣。”
“我跟你阿父,還有那些老弟兄,都是跟著劉皇叔——如今該叫昭烈帝了——很多都是從平黃巾起就一路拼殺,最後跟著入的川。”
“我算是跟得比較晚的了。”
“我們的家,本就不在這川蜀之地。”
“他不一樣,他出生時就在川蜀,對他來說,這里就是故鄉,一家人這樣過日子就已經很滿足,結果因為朝廷出征北伐,徹底改變了他的一切。”
“第一次北伐,他父親跟隨馬參軍作戰,兵敗,死在了街亭。”
“第二次北伐,他大伯死在陳倉城下,咱們最終也沒攻進去,最後糧盡退兵。”
“他的兄長,則是死在了第四次北伐——本來是不會死的,只是參與糧草運輸的護衛任務而已,結果因為那個姓李的中都護嫉妒丞相,說什麼雨天難運糧草,故意拖延不發,他兄長性子耿直,一個小小什長竟然敢跑到大帳指責中都護,結果被中都護打了幾十軍棍,又把他調去當斥候,最終遭遇了前來伏擊糧道的魏軍斥候,被數倍魏軍包圍,最終力竭而亡。”
“他本不願來,是他老母以死相逼才披的甲,上官可憐他,讓他頂了兄長的缺,說起來,這還是他頭回上陣——初時嚇得尿褲子,如今見著尸首都不吐,算長進了。”
澹明聞言,又望了眼前方那少年佝僂的背影,風卷起他空蕩蕩的袖管,露出腕上一道結痂的牙印——想必是某次嘔吐時自己咬的。
亂世啊...放在後世,這年紀也才上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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