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李 駕崩的消息,如同一聲悶雷,在風雨飄搖的金陵城中炸響,其漣漪迅速穿透宮牆,彌漫全城。
李弘冀強撐著病體,在親衛的攙扶下,匆匆趕往太上皇幽居的別院。
院內氣氛壓抑,太醫戰戰兢兢地匯報︰太上皇自被囚禁以來,終日郁郁寡歡,近日常以酒澆愁,通宵達旦,以致……油盡燈枯。
李弘冀看著榻上那具已無生息的蒼白軀體,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父親,李 ,曾也有過勵精圖治的抱負,卻在後期沉溺詞賦,優柔寡斷,最終導致國勢漸衰。
而自己發動的政變,更是給了這位本就失意的帝王最後一擊。
馮延巳、馮延魯等心腹文臣被清洗,皇太弟李景遂暴斃,齊王李景達兵權被奪,老將皇甫暉戰死壽州……
李 經營半生的朝堂勢力連根拔起,這對一個帝王而言,確是奇恥大辱。
憤懣、不甘、屈辱,加之無度的飲酒,最終讓這位並未太過年邁的太上皇驟然離世。
李弘冀第一時間本能地想封鎖消息。
但在如今這千瘡百孔、人心浮動的金陵城,皇宮早已不是密不透風的鐵桶。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朝野。
短暫的慌亂後,李弘冀眼中閃過一絲扭曲的光芒。
他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暫時喘息的借口。
他強作悲戚,傳令左右︰“通告全城……太上皇殯天。” 聲音沙啞而疲憊,“舉國發喪,停戰止戈!全城掛縞素……並,即刻遣使,前往永定軍大營!”
他斟酌著詞句,對心腹文臣口述那封寫給李從嘉的信︰
“告知鄭王……不,皇太弟從嘉……‘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而今父皇龍馭上賓,國遭大喪,兄弟鬩牆,徒令親者痛,仇者快!朕……為兄願以江山社稷為重,願與皇太弟摒棄前嫌,共治天下,同御外侮……望皇太弟顧念父子之情,兄弟之誼,暫息干戈,入城共商國是……”
這封信,看似悲情求和,實則緩兵之計。
李弘冀企圖以國喪和“共治”為名,行拖延之實,希望能爭取到寶貴的時間,重整內部,或等待或許根本不存在的轉機。
一日後,永定軍中軍大帳。
李從嘉接到了這封來自金陵城的書信。得知李 駕崩消息,甚是哀痛,李 對他前身有養育之恩,後來一些做法,卻讓李從嘉無奈離去……
“國喪期間,暫停攻城。”
他放下書信,深吸幾口氣,而今自己不僅是人子,更是三軍主帥,背後牽扯數百將士,百萬百姓,他哀悼一陣後。
平靜地下令。
“各部嚴守陣地,圍三缺一之策不變。允許小股人馬運送必要喪儀物資入城,但需嚴加盤查,大隊人馬及糧草兵器,一概禁止通行。”
他並未被李弘冀的“共治”之言所迷惑,也未因國喪而完全束手。
他深知這是李弘冀的拖延戰術,但他也樂得順勢而為。
強攻帶來的傷亡和破壞能避免則避免,繼續圍困,繼續瓦解人心,對他更為有利。
暫停軍事行動,也是必要的舉措。
正當兩軍因國喪而陷入一種詭異而脆弱的停戰狀態時,一隊風塵僕僕的人馬,正從西南方向的潭州長沙)疾馳而來。
時值七月盛夏,烈日灼灼,驛道兩旁稻田里的禾苗都顯得有些蔫蔫的。
這隊人馬約三十余人,水陸並進,卻難掩行色匆忙。
為首一人,騎在一匹青驄馬上,年約二十七八,面容清瘦,目光敏銳有神,頜下蓄著兩縷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長須,雖一身塵灰,仍透著沉穩干練的文人氣質。
他不斷催促著隊伍加快速度,眉宇間凝結著沉重與急切。
他們在李從嘉圍困金陵的時候就出發了,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終于抵達了金陵城外連綿數十里的永定軍大營。
來人驗明身份後,被迅速引至中軍大帳。
正在哀悼父皇的,李從嘉抬頭一看,略顯驚訝︰“則平趙普字),你怎親自來了?潭州政務繁雜,九十州之地皆需你統籌調度,豈可輕離?”
來人正是被李從嘉委以重任、留守大後方潭州,總攬一切政務的心腹謀臣,趙普。
此刻的趙普,雖滿面風霜,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鄭重向李從嘉行禮,聲音因連日趕路而略帶沙啞。
卻字字清晰︰“主公!潭州政務雖有萬端,然皆有法度可循,諸司官吏各安其職,暫無憂慮。糧草軍需,普已做安排,必能源源不斷供應前線。”
他話鋒一轉,神色變得無比肅穆︰“普此番冒昧前來,實因有一事,關乎全局,重于泰山,非普親至面陳主公不可!”
李從嘉見他如此鄭重,知其必有極重要之事,便揮手屏退了左右帳中諸將。
帳內只剩二人。趙普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從嘉,壓低了聲音,卻擲地有聲地道︰
“主公!來的路上微臣已經听聞,今太上皇駕崩,國喪期間,此乃天賜之機也!李弘冀篡逆之罪,天地不容,如今窮途末路,竟妄想以‘共治’之言拖延苟且,實為可笑!”
“國不可一日無君,然豈能再由悖逆之人竊居大寶?主公興仁義之師,吊民伐罪,江淮歸心,江南翹首,此乃天命所歸!”
“我是擔心主公仁厚,在金陵城外圍而不攻,給偽帝留下可乘之機。”
“普懇請主公,萬萬不可應允那‘共治’之虛言!當此之時,正應順天應人,早正大位,即皇帝位,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如此,則名正言順,號令天下,李弘冀偽朝頃刻間土崩瓦解,金陵可不戰而下!”
趙普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李從嘉的心頭。
他親自前來,不為別事,正是要以從龍之臣的身份,在這最關鍵的歷史節點,推動李從嘉邁出最後一步,登基稱帝!
徹底斷絕與李弘冀任何形式的妥協可能,從而在法統和氣勢上,完成最終的碾壓。
帳外的蟬鳴聒噪不已,帳內的空氣卻仿佛凝固了。
李從嘉的目光投向帳壁上懸掛的江淮輿圖,眼神深邃,波瀾驟起。趙普的到來,將他推到了必須做出最終抉擇的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