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氣氛肅殺得令人窒息。
李弘冀半倚在榻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和審視。
皇甫繼勛、朱令 等將領分列兩側,目光如刀,嘴角噙著毫不掩飾的冷笑和幸災樂禍。
林仁肇剛欲行禮,李弘冀猛地將一封信狠狠摔在他面前的地上!
信紙散開,正是那落款為永定軍的勸降信!
“林仁肇!你給朕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李弘冀的聲音嘶啞而尖銳,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狂怒。
“‘擁兵自重’?‘坐視糧道被斷’?‘其心叵測’?還有這‘密聯李從嘉’?!好啊!朕的好將軍!朕把五萬大軍交給你,你就是這麼報答朕的信任的?!”
林仁肇單膝跪地,強忍悲憤,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陛下!此乃永定軍李從嘉毒辣的離間之計!字字句句皆為污蔑構陷!”
“末將這幾日,日夜巡營,親冒矢石押運糧草,擊退賊軍襲擾,不敢有絲毫懈怠!此心天地可鑒!此必是李從嘉偽造,欲亂我軍心,自毀長城啊陛下!”
“哼!好一個‘離間之計’!”
皇甫繼勛立刻跳出來,陰陽怪氣地打斷。
“林將軍,你說得倒是輕巧!這信在營中傳得沸沸揚揚,士卒們議論紛紛,都說你與李從嘉暗通款曲!若非你心中有鬼,為何屢屢阻止我軍追擊那些襲擾的永定軍?”
“為何每次糧草被劫,你總能‘恰好’趕到擊退小股敵人,卻從未擒獲申屠令堅那賊首?!我看你是故意縱敵,養寇自重!甚至……”
他故意拖長音調,眼神陰鷙,“甚至是想借李從嘉之手,除掉陛下和我們這些忠臣,你好取而代之吧?!”
“皇甫繼勛!你血口噴人!”
林仁肇怒發沖冠,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夠了!”
李弘冀猛地一拍榻沿,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漲得通紅。
皇甫繼勛的話,如同毒液,精準地灌入了他多疑而恐懼的心田。
他看著林仁肇那憤怒不屈的姿態,反而覺得是一種心虛的掩飾!尤其是那句“取而代之”,更是觸踫了他最敏感的神經!
“林仁肇!”
李弘冀喘息著,眼中再無半分信任,只剩下冰冷的猜忌和帝王的無情。
“朕近日覺察軍心日益浮動,更有此等密信風言風語!朕念你這兩年也曾立下汗馬功勞……!”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寒︰“然,為安軍心,以儆效尤!即日起,解除你前軍都指揮使之職,收回兵符印信!命你即刻卸甲,由皇甫將軍派人‘護送’,返回江寧府,听候發落!”
“營中事務,暫由皇甫繼勛、朱令 共同署理!”
如同晴天霹靂!
剝奪兵權!
押解回京!听候發落!
這幾乎就是死亡的宣判!
林仁肇身體劇震,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御榻上的“陛下”,看著那張被猜忌和恐懼扭曲的臉。
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化為一聲悲涼至極的慘笑。
千言萬語的辯解,在如此絕情的旨意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明白了,李弘冀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替罪羊,一個安撫連日大敗、平息“軍心”的犧牲品!
“臣……領旨謝恩!”
林仁肇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緩緩摘下頭盔,解下佩刀,動作僵硬地遞交給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皇甫繼勛的親衛。
冰冷的金屬離手,仿佛抽走了他最後一絲支撐的力量。
“嚴加看管!明日一早,即刻啟程回京!”
皇甫繼勛得意地一揮手,幾名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卸甲後顯得格外單薄的林仁肇。
夜,深沉如墨。
林仁肇被關押在一處偏僻的營帳內,帳外守衛森嚴,皆是皇甫繼勛的心腹。
他枯坐在冰冷的地上,心如死灰。
回京?听候發落?等待他的,無非是詔獄的酷刑,一杯毒酒,或者一根白綾。
李弘冀的“不忍”,不過是虛偽的遮羞布。
皇甫繼勛等人,絕不會讓他活著回到江寧!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他想起一個個鄉黨親衛,死前的眼神,想起那些因缺糧而面黃肌瘦、卻仍在浴血的士兵,想起自己一生忠義,換來如此下場……悲憤、不甘、悔恨,種種情緒撕扯著他的心。
為這樣的君主盡忠,不值!
為這樣的同僚殉葬,愚蠢!
他要活下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決絕和戾氣涌上心頭!
李弘冀、皇甫繼勛……你們不仁,休怪我不義!
冰冷的營帳,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卻關不住帳外守衛刻意壓低的、飽含惡意的議論與不時響起。
林仁肇枯坐于地,卸去甲冑的身軀在昏暗中顯得單薄,但那雙眼楮卻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在死寂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听候發落?”
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四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李弘冀的虛偽和皇甫繼勛的獰笑。
林仁肇的目光掃過冰冷的帳壁,心中焦灼。
就在這時,帳簾底部極其隱蔽的角落,被悄悄掀開一條縫隙!
一張沾滿污泥、年輕卻異常堅毅的臉龐擠了進來,是他麾下潤州兵出身的親衛什長,王栓子!
“將軍!”
王栓子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和刻骨的恨意。
二人低聲交流幾句。
“兄弟們……兄弟們都要瘋了!”
“皇甫繼勛那狗賊,把咱們潤州營的糧餉克扣了大半,全喂了他的親兵!還放話說……說將軍您是叛賊,跟著您的人都該殺!今夜營中怨氣沖天,潤州的老兄弟們……忍不了了!”
林仁肇瞳孔猛縮!
潤州兵,那是他從微末時就帶起的鄉黨子弟,是他最忠誠、也最剽悍的根基!
皇甫繼勛竟敢如此欺壓,這是要逼死他。
“栓子!”
林仁肇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訴兄弟們,再忍一刻!待三更梆響,營中最是困乏松懈時……”
他眼中寒光一閃,“以‘還我將軍!誅殺奸佞!’為號。
嘯營!
王栓子眼中爆發出決死的光芒,重重點頭,身影如同狸貓般消失在黑暗中。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壓抑中艱難爬行。
三更梆子沉悶的敲擊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還我將軍!”
“誅殺奸佞!”
“皇甫狗賊償命!”
震耳欲聾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營盤西北角——潤州兵駐地方向炸響!
緊接著,是兵刃出鞘的刺耳鏗鏘、憤怒的咆哮、猝不及防的慘嚎以及營帳被推倒撕裂的巨響!
混亂如同瘟疫,瞬間蔓延!
看守林仁肇的皇甫親兵大驚失色︰“不好!潤州兵反了!快……”
話音未落,數支從黑暗中射來的勁弩精準地貫穿了他們的咽喉!
王栓子帶著十幾個紅了眼的潤州悍卒,如同猛虎般撞開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