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殺持續了半炷香的時間。
柴克毅為江寧大將,指揮前隊江寧騎兵調轉方向,沖向永定軍。
同時後隊的步兵在柴克毅瘋指揮下,開始依托地形和車仗,勉強結起長槍陣時,騎兵沖擊的勢頭不可避免地被遲滯了。
李從嘉一槊將一名試圖偷襲的敵將連人帶槍掃飛數丈,目光如電般掃過混亂的戰場。
己方鐵騎雖勇,但深陷重圍,戰馬體力消耗巨大,敵人數量實在太多,如同殺不完的蟻群。
再糾纏下去,一旦被徹底拖住,後續江寧大軍合圍,後果不堪設想!
“吹號!收兵!”
李從嘉當機立斷,聲音穿透戰場喧囂!
嗚!嗚!!
尖銳的金鉦號角聲驟然響起!
正殺得興起的永定鐵騎聞令,沒有絲毫猶豫!
閃電戰。
馬成信率部斷後,李從嘉轉身射箭。
三千騎兵在號令下,瞬間完成了鑿穿了行軍隊伍!
他們不再戀戰,長槊揮舞,將試圖靠近糾纏的零星敵兵掃開,如同退潮般,向著來時的密林方向,疾馳而去!
來得快!
去得更快!
當柴克毅和何敬洙在驚魂未定中終于勉強穩住陣腳。
組織起像樣的反撲時,留給他們的,只有官道上遍地狼藉的尸體、哀嚎的傷兵、驚惶亂竄的無主戰馬,以及那片吞噬了永定鐵騎的、重歸死寂的楓楊林。
還有那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以及被深深烙印在所有江寧士卒心頭的、那道赤金浴血、來去如電的魔神身影!
李從嘉一騎當先,率先沒入林蔭。
踏雲馬噴吐著灼熱的白氣,他勒馬回望。
官道上,江寧軍如同受傷的巨獸,在混亂中徒勞地咆哮。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龍吟槊斜指蒼穹,槊尖鮮血滴落,在春日的晨光中,折射出刺目的猩紅。
楓楊林的血腥氣尚未散盡,官道上已是一片狼藉的哀鳴。
柴克毅臉色鐵青如鐵,胸中翻騰的怒火幾乎要將髒腑燒穿。
他眼睜睜看著那道赤金色的魔神身影沒入密林,留下遍地尸骸和崩潰的士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追!給老子追上去!斬了李從嘉,賞萬金!”
柴克毅拔劍指向密林方向,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嘶啞變形。
他無法接受,三萬大軍竟被區區三千騎如此肆意蹂躪、揚長而去!
數百名還算完整的江寧騎兵被強行集結起來,帶著恐懼和僥幸,硬著頭皮沖向那片吞噬了永定鐵騎的幽暗林地。
然而,回應他們的,只有林中驟然爆發的、冰冷而精準的箭雨!
粗大的弩矢帶著死神的呼嘯,瞬間將沖在最前的數十騎連人帶馬射成刺蝟!
緊接著,林中響起震天的戰吼,仿佛有千軍萬馬即將殺出!
“中伏了!快撤!”
僥幸未死的騎兵魂飛魄散,掉轉馬頭,比沖進去時快了十倍地潰逃回來,臉上寫滿了劫後余生的驚恐。
柴克毅握著劍柄的手劇烈顫抖,指節捏得發白,最終頹然垂下。
追擊?
不過是給李從嘉再送一份戰功!
那密林深處,如同張開巨口的深淵,只等著吞噬更多不自量力的獵物。
“停止追擊……”
柴克毅的聲音充滿了挫敗的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整頓隊伍!清點傷亡!收斂尸體!全軍……緩速前進,步步為營!斥候放出十里,不,二十里!給我把眼楮睜大了!再遇襲擾,就地結陣防御!”
命令下達,驚魂未定的江寧軍如同驚弓之鳥。
他們放棄了急行軍的姿態,龜縮在一起,盾牌長槍林立,斥候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被遠遠撒出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速度,從急行軍驟降至每日不足三十里。
然而,噩夢並未結束。
接下來的路程,成了永定軍騎兵肆意游獵的圍場。
第二日午時。
隊伍正沿著一條狹窄的河谷行進。
兩側山勢陡峭。
突然,兩側山脊上響起尖銳的呼哨!
緊接著,數百支燃燒的火箭如同火雨般傾瀉而下,精準地射入隊伍中段的輜重車隊!
糧草、帳篷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江寧軍慌亂救火,陣型大亂。混亂中,一支數百人的永定輕騎如同鬼魅般從側翼山溝中殺出,馬蹄裹著布,悄無聲息!
他們並不戀戰,只是高速掠過,手中鋒利的彎刀借著馬速,輕易地割斷外圍驚慌士卒的喉嚨,如同收割麥草!
等柴克毅的重甲步卒結陣沖過去時,敵人早已消失在起伏的丘陵之後,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燃燒的車輛。
第二日黃昏。
大軍在一片開闊地扎營。
篝火剛剛點燃,疲憊的士兵正埋鍋造飯。
營地外圍的黑暗中,驟然響起淒厲的號角和密集的鼓點!仿佛有千軍萬馬即將夜襲!營地瞬間炸營!
士兵驚恐地抓起武器,胡亂地向黑暗中放箭,互相推搡踩踏。混亂持續了大半個時辰,營地外圍的鹿角拒馬都被自己人撞倒了不少。
結果……虛驚一場!
永定軍連個影子都沒出現,只有那擾人心神的號角鼓點,如同跗骨之蛆,在黑暗中時遠時近,折磨著每一根緊繃的神經。一夜無眠。
第三日清晨。
歷經坎坷,幾輪沖殺,柴克毅氣得幾乎吐血,卻只能命令盾牌手上前掩護,眼睜睜看著對岸樹林中影影綽綽的騎兵身影,在射完幾輪箭後,從容退去。
永無休止的騷擾!
如同附骨之疽,不斷撕扯著江寧軍的傷口,放干他們的血液,更可怕的是,徹底摧毀了他們的士氣和斗志。
“听說了嗎?上將軍仁義,從不濫殺俘虜……”
“鄂州城都破了,何節度使的家小都在城里……”
“打什麼打?都是唐人,跟著誰不是當兵吃糧……”
“李從嘉……那可是真龍啊……”
恐懼、厭戰、迷茫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疲憊不堪的軍中蔓延。
開小差、掉隊、甚至整隊整隊的“失蹤”,成了比永定軍箭矢更可怕的減員方式。
柴克毅的嚴令和督戰隊染血的鋼刀,也只能延緩,而無法阻止這種崩潰的趨勢。
當傷痕累累、士氣低落到極點的江寧先鋒軍,在第四日午後,終于遠遠望見鄂州城那高聳的輪廓時。
減員近萬人。
與此同時,他們看到,寬闊的長江水道上,大小船只絡繹不絕,正源源不斷地將永定軍的兵員、器械、糧草運入鄂州水門!
永定軍正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入城中!
城牆上,守軍的身影密密麻麻,刀槍如林,士氣高昂,與城下這支疲憊欲死的“圍城”之軍,形成了天壤之別!
柴克毅望著那固若金湯的雄城和源源不斷的援軍,再看看自己身後這群殘兵敗將,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
圍城?拿什麼圍?
他仿佛已經看到李弘冀後續大軍抵達時,那雷霆般的震怒!
是的戰場形勢扭轉了,李弘冀被迫更換了主戰場,從赤壁調整到了鄂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