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幾個兄弟說笑著涌了進來,原本安靜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張揚和李宏宇迅速對視一眼,默契地換上笑臉,張揚搶先開口︰
\"喲,老大回來啦!實習回來又胖了一圈啊!說明實習單位伙食不錯啊!\"
李宏宇立即接話︰
\"就是就是,吃好喝好,才能干活。給我們講講你破案的事兒唄!\"
他們故意提高聲調,用夸張的笑容掩飾田平安眼中的落寞——
家丑不可外揚,老大失戀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個子黃文軒消息最靈通,興奮道︰
\"老大!王教授去你們單位了?他回來說你破了好幾個命案,抓了十幾個嫌疑人!是不是啊,獎金都發了好幾萬吧?\"
\"請客!請客!\"宿舍里頓時炸開了鍋。
\"對對,肯定發不少,看看這渾身上下的,煥然一新啊,都是名牌啊!\"
\"嘖嘖!這雙皮鞋不便宜吧,進口的吧?\"
\"把歐老師也叫上!\"
\"對對對,歐老師在家也吃不著好的!\"
\"重慶火鍋!買點好料自己煮!\"
\"宿舍不讓用電鍋...\"
\"那就去歐老師家!\"
\"他老婆見咱們帶好吃的,肯定高興壞了!\"
田平安神色自若,順手從嶄新的皮包里\"唰\"地抽出兩張百元大鈔,瀟灑地甩給黃文軒︰
\"明天帶倆兄弟去市場,給我可勁兒造!\"
他特意壓低聲音叮囑︰
\"記著約歐老師。雞蛋、豬肉、牛肉都多買點,咱們一頓別給吃干淨了,剩下的得夠老兩口吃一禮拜。\"
\"老大威武!\"
宿舍里頓時炸開了鍋,歡呼聲差點掀翻屋頂。幾個兄弟興奮地拍著床板,震得隔壁宿舍直敲牆抗議。
黃文軒捧著兩張鈔票,眼楮直放光︰\"老大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張揚已經開始掰著手指頭數︰\"紅燒肉、醬牛肉、西紅柿炒雞蛋...\"
李宏宇又給了他一腳︰“書呆子,吃火鍋,哪有西紅柿炒雞蛋?”
黃文軒的眼楮卻盯著那個真皮包︰
\"老大,這包不賴啊!為富不仁!也不給兄弟們帶點啥?\"
\"我靠!\"田平安笑罵,\"請你們吃大餐還堵不住嘴?\"
\"獎金好幾萬呢!\"黃文軒擠眉弄眼。
\"放屁!就幾千塊!\"
\"看吧!\"李宏宇插嘴,\"我就說不可能好幾萬!\"
田平安擺擺手︰\"成!給你們補個禮物。\"
\"明天去商場挑磁帶,十五塊以內,我報銷!\"
宿舍瞬間炸鍋,又是一片歡呼聲。
\"我要林子祥《真的漢子》!\"
\"劉德華《一起走過的日子》是我的!\"
\"我要周華健《花心》!整張專輯都好听。\"
\"咦?你不是最愛譚詠麟嗎?\"
\"譚校長的帶子貴兩塊!我早翻錄了全套!\"
\"老大夠意思!\"張揚突然宣布,\"去歐老師家吃火鍋時,讓老大給咱們露一手——手 面!\"
李宏宇嘴賤補充︰\"吃完面再表演個雞子棍...\"
\"咚!\"
面杖精準命中他的腦門。
\"姬!氏!棍!法!\"田平安一字一頓。
\"姬氏棍法!姬氏棍法!\"李宏宇捂著腦門連聲改口,疼得齜牙咧嘴。
宿舍里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
\"李宏宇啊,\"有人起哄道,\"就你這慫樣,以後當了執法人員,歹徒一棍子下去你就得投降!\"
\"哎喲!老大,我剛剛沒注意,你這 面杖怎麼又粗又短?\"
張揚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楮眯成一條縫,像鑒寶專家似的盯著田平安的 面杖。
\"哦——\"他拖長聲調,手指推了推鏡框,\"原來是半截 面杖...\"
語氣活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文物。
李宏宇頓時來勁了,擠眉弄眼道︰
\"老大的棍子,那可都是又粗又短的!現在可是有兩根棍的真男人!\"
宿舍里頓時爆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
\"呸!\"田平安抄起 面杖就要打,\"你他娘的才兩根棍!老子就一根!\"
\"兩根棍的那是叉把雕!\"有人突然插嘴,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李宏宇,你說老大是叉把雕?\"黃文軒故意瞪大眼楮。
\"難道不是?\"李宏宇掰著手指數,\"一根打人,一根捅人...\"
\"滾滾滾!\"田平安抄起 面杖,\"越說越下道!\"
他把皮包往枕頭下一塞︰\"各忙各的去!\"
舍友口中的歐老師,正是班主任歐天鑫。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師,三十年多前還是本校大二學生時,因幾句激進的言論被打成\"翻襠急先鋒\",在監獄里度過了人生最寶貴的二十年。
直到撥亂反正後,才得以平反回到學校。
那時的意氣風發早已消磨殆盡,如今的歐老師因為在學術上沒有什麼建樹,只能被安排在行政崗位上。
他的妻子是當年監獄附近的農家女,平反後隨他來到學校,至今沒有固定工作,靠著在學校食堂打零工維持生計。
這對苦命夫妻,半生坎坷,卻依然相濡以沫,實在令人唏噓。
最諷刺的是,當年舉報歐老師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初戀女友,那個曾經與他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同班同學。
如今,這位女同學已是學校的副院長,住著寬敞的教授樓,兒女都在國外名校留學。
而歐老師,只能在辦公室里埋頭處理著永遠整理不完的學生檔案,在調皮搗蛋的大學生堆里做著力不從心的思想工作。
今天調解宿舍矛盾,明天處理食堂糾紛,後天還要應付學生會的各種突發奇想。
這些婆婆媽媽的瑣事,消磨著他最後的精力。
他辦公桌上的茶杯里,那些學生從老家帶過來進貢給他的茶葉已經泡得發白。
就像他的人生,被歲月浸泡得褪去了所有色彩。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樣。
情濃時,可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轉眼間,就能反目成仇,刀兵相見。
更諷刺的是,每當在校園里偶遇,歐老師還是會微微欠身,禮貌地點頭致意。
仿佛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從未發生過。
田平安腦海中浮現著歐老師那佝僂的背影,突然覺得胸口發悶。
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陰影下;而有些人,卻能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
命運何其不公,卻又何其真實。
想到這里,田平安突然釋然了——
比起歐老師半生的坎坷,自己這點失戀的傷痛,又算得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