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子這一路，坐著他認為“舒舒服服”的吉普車，骨頭架子也快顛散了。
越往柳溪大隊方向走，他眉頭皺得越緊。
想象中的泥濘土路、破敗村落沒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平整寬闊的砂石路，路兩旁田地規整，遠處山巒疊翠，空氣清新得帶著草木甜香，倒是讓他因長途跋涉而有些憋悶的胸口舒暢了不少。
“哼，路修得倒還行。”老爺子嘀咕一句，心里那點“鄉下必然艱苦”的預設依舊頑固。
他特意沒讓兒子提前發電報通知陸青陽，就是想搞個“突然襲擊”。
看看孫子在鄉下過的到底是個什麼“真光景”——是報喜不報憂，還是真如信里說的那麼玄乎？
“吱嘎——”
吉普車帶著一路風塵，最終停在了柳溪大隊部門前那塊平整的曬谷場上。
此時正是午後上工前的閑暇時光，曬谷場邊或蹲或站地聚著不少社員，有的在修補農具，有的在拉家常，孩子們追逐嬉鬧。
這輛吉普車突然闖入，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喲！又來車了？這又是哪里的領導來檢查？”
“看著不像領導車，沒插旗子……倒像是誰家親戚？”
“誰家能有這排場？開吉普車來的！”
“瞅瞅，下來了……是個老爺子！ ，這身板，這派頭！”
老爺子穿著筆挺的大衣，戴著狗皮帽子。
雖然旅途疲憊，但那股子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氣勢，加上吉普車這個稀罕物，讓圍觀的社員們紛紛猜測這是何方神聖。
方老爺子站穩腳跟，第一件事就是目光掃視全場，試圖在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沒有。
這陣仗……跟他預想的“孫子在窮鄉僻壤無人問津”似乎又有點對不上號？這鄉下人怎麼見了生人這麼不怯場？還有空圍觀？
“老人家，您找誰啊？”一個中年漢子走上前，客氣地詢問，目光掃過吉普車和司機。
又落在老爺子腳邊那個被他一路緊抱在懷里、一看就很貴重的手提小皮箱上。
方老爺子清了清嗓子，目光卻依舊在人群中逡巡“我找陸青陽，我是他爺爺。”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老爺子在中年漢子熱情簇擁下，
往大隊部里走。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幾個半大孩子已經像小炮彈一樣沖向了村後磚窯的方向。
一邊跑還一邊興奮地喊“陸大隊長！陸大隊長！你親爺爺來啦！坐吉普車來的！帶了好多東西呢！”
剛在隊部里那間整潔的辦公室坐下，王順就麻利地倒了碗熱騰騰的紅糖水遞過來“老爺子，您先暖暖身子，喝口糖水！青陽兄弟馬上就回！”
老支書也陪著說話“是啊老爺子，您放心，青陽在咱們這兒好著呢！帶著咱們搞大棚、建新磚窯，可是咱們柳溪的大能人！”
方老爺子端著那碗甜得有點 嗓子的紅糖水，听著這些完全陌生的詞匯從老支書嘴里一個個蹦出來。
再看看他提到自己孫子時那毫不掩飾的贊賞和親熱勁兒，感覺腦子更不夠用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
“爺爺？！” 陸青陽一眼就看到了、神情有些茫然的方老爺子。
幾步沖到他面前，一把扶住老爺子的胳膊，上下仔細打量，“您……您怎麼來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這大老遠的！您身體怎麼樣？路上累壞了吧？”
他語氣里的急切和關心，讓老爺子心頭一熱。
“這不是听說，孫媳婦兒懷了雙身子，我實在高興，就想過來看看！”
陸青陽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那你也不用親自過來啊？”
“我要是不過來，怎麼知道你過得好不好，順帶還帶來一些東西過來。”
“走，咱們先回去！”
陸青陽實在沒想到，這剛認親的爺爺，竟然會如此跋山涉水的過來看他，心里不感動那是假的，畢竟老爺子都八十多歲了。
如今生產隊正在忙著建設，到處都是扛著鋤頭的社員。
“大隊長，你這是上哪里去啊？” 一個扛著鐵鍬的漢子抹了把汗，笑著打招呼。
目光好奇地落在陸青陽攙扶著的，穿著體面，氣度不凡的老爺子身上。
陸青陽笑語盈盈地回道“我爺爺看我來了！”
“哎喲！老爺子好！”漢子立刻熱情地問候，“大隊長您快陪老爺子歇著去！這兒有我們呢！”
一路走去，類似的招呼聲不絕于耳。
“大隊長，陪老爺子轉轉啊？”
“陸技術員，老爺子精神頭真好！”
“大隊長，後山暖棚新摘的黃瓜，給老爺子嘗嘗鮮不？”
穿過一片略顯擁擠、房舍相對破舊的區域，眼前豁然開朗。
一處相對獨立的坡地上，幾間半新不舊的土坯房圍成了一個小小的院落。
“爺爺，到了，這就是我和沈茉住的地方。”陸青陽推開低矮的竹籬笆門。
方老爺子原本還揪著心，擔心孫子住的地方也是破敗不堪，可進門一看，眼楮不由得一亮。
這小院子不大，但收拾得極其別致用心。
腳下的泥土地被夯得平整結實，掃得干干淨淨。
院子一角用竹子搭了個小巧的架子，雖然冬天藤蔓枯黃，但架子本身就很雅致。
架下放著石桌石凳，旁邊還砌了個小小的花壇，里面著幾叢耐寒的綠植。
另一角是雞舍，幾只肥碩的母雞正悠閑地踱步啄食，旁邊還用磚頭圍了個小菜畦，里面綠油油的蒜苗和小蔥長得精神抖擻，顯然是有人精心侍弄。
屋檐下掛著成串的金黃玉米和火紅的辣椒，窗台上曬著飽滿的南瓜子和幾雙刷洗干淨的鞋子。
最讓老爺子驚訝的是，院子向陽的角落，用稻草和舊棉被細心圍護著幾株……草莓苗？！
翠綠的葉子在冬日的暖陽下舒展著，有的枝頭甚至還掛著小小的、青白色的果子！
陸青陽沒注意老爺子盯著草莓苗那見了鬼似的表情，拉著他往正屋走，“爺爺，風大，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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