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模擬星圖的微弱光芒明明滅滅，映在他空洞失焦的瞳孔里。
然而，他看到的卻不是星辰，而是另一片殘酷的畫面，李媛灰飛煙滅前那張因極致痛苦而扭曲的臉龐，那雙失去神采卻仿佛在質問他的眼楮，還有那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這畫面如此清晰，如此鮮活，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重放，每一次都像一把鈍刀在緩慢地切割他的神經。
周白被瞬間洞穿心髒、無聲倒下的身影也交織其中，冰冷而突兀。
值得嗎？
一個前所未有的、帶著自我毀滅意味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的心髒。
付出這麼多，犧牲這麼多，雙手沾滿血腥，甚至不惜與死神交易出賣靈魂……換來這第三名的“輝煌”，換來這堆積如山的學分，真的值得嗎？
如果他們沒有同意諸葛尚那個瘋狂的計劃，如果他們沒有主動去吸引眾生願和星海高中的頂級火力，李媛和周白……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們班或許排名不會那麼高，但至少能活著回來，像往常一樣抱怨學分不夠，討論著下次任務的策略……
可是……你有資格不去拼命嗎？
另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心底反駁。
不去拼命？在星海高中那種霸道的清洗策略下，他們這些“低排名”高中的精英，本就是待宰的羔羊，沒有那次反殺東明，沒有那次吸引眾生願離開主艦，他們可能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整個冥北高中都會被更快、更徹底地碾碎，李媛和周白……也許會在更無望的掙扎中死去……或許他們還會死更多的人。
兩種念頭在他腦海里瘋狂撕扯，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幾乎要將他撕裂。
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不是身體的疲憊，而是靈魂深處被反復灼燒後的枯竭。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在這種極致的痛苦和混亂中失去了意識，沉入了久違的、不受控制的睡眠。
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沒有冰冷的算計，沒有殘酷的殺戮，沒有死神的低語。
只有一片寧靜的、開滿不知名野花的山坡，夜幕低垂，繁星點點。
一堆篝火在夜風中 啪作響，躍動的火焰驅散了寒意，也照亮了對面那張熟悉的笑臉。
是李媛。
她穿著簡單的休閑服，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後，臉上沒有任務時的緊繃和警惕，只有一種純粹的、放松的笑意。
她手里拿著一根樹枝，撥弄著篝火，火星調皮地跳躍著。
“甦燦，你知道嗎？”
李媛的聲音帶著夢特有的輕柔，眼神亮晶晶地望著跳躍的火焰，“我媽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我能成為一個厲害的科學家。不是那種關在實驗室里的，是要能改變世界，造福人類的科學家！”
她轉過頭，笑容燦爛得像篝火最明亮的部分，“等我回去，真的回去了，我要讓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科技發達，再也沒有貧窮和疾病，每個人都能幸福地生活，我要讓我媽親眼看看，她的女兒，真的成了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她一定會很驕傲的，對吧？”
篝火的光芒映在她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純粹的信念。
甦燦就坐在她對面，感受著這份溫暖和希望，只覺得心中被聯考和死亡填滿的冰冷角落，一點點融化開來。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也許是“你一定可以”，也許是“到時候我來幫你”，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被吹散在了風里，再無聲息。
……
刺眼的光芒毫無預兆地刺穿了夢境。
甦燦猛地睜開眼，宿舍模擬的“天光大亮”模式已經開啟，柔和卻無比真實的光線充滿了房間。
篝火的溫暖、野花的芬芳、李媛的笑語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冰冷的床鋪，蒼白的天花板，和心頭那片瞬間重新凍結、甚至比睡前更加冰冷的巨大空洞。
“主人，您醒了，諸葛尚先生于三小時前發來一封郵件，內容為︰請于今日上午十點整，前往班級會議室集合，郵件已同步至您的個人終端。”
宿舍ai助手柔和卻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
甦燦坐起身，動作有些僵硬。他看了一眼時間，離十點還有一個小時。
他沒有回應ai，只是默默地起身，走進盥洗室。
冰冷的水拍打在臉上，試圖洗去噩夢的殘留和現實的沉重，卻只讓那份空洞感更加清晰。
他看著鏡中那個面色蒼白、眼下帶著濃重青黑、眼神疲憊而空洞的自己，幾乎認不出來。
他機械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服，將所有的情緒，連同那篝火的余燼，一起深深壓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推開會議室的門，大部分人都已經到了。
王北川和高元霜坐在角落的位置，兩人的狀態讓甦燦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王北川像一頭受傷的困獸，背脊挺得筆直，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眼神死死盯著面前空無一物的桌面，里面翻涌著痛苦、憤怒和一種無處發泄的狂躁。
他整個人像一座壓抑到極點的火山。
而他身邊的高元霜，狀態更加糟糕。
他原本總是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亂糟糟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
露出的那部分臉頰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窩深陷，眼圈紅腫，眸子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里面沒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的精氣神仿佛真的被徹底抽干了，只剩下一個脆弱的空殼。
甦燦沉默地走過去，拉開他們旁邊的椅子坐下。
他沒有看高元霜，也沒有試圖安慰王北川，只是同樣將目光投向空處。
又過了幾分鐘，最後幾個人也默默走進來坐下。
諸葛尚掐著十點整的時間點，走到了會議室前端。
他環視了一圈會議室，目光在甦燦、王北川和高元霜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
“人都到齊了。”
諸葛尚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題︰“神霄高中參與那次聯合行動的幾個班級，學分已經全部到賬，扣除約定的分成和他們自身的損耗，最終轉入我們1806班賬戶的數額是兩億三千八百八十九萬點學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