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已經籠罩烏桓部落三天了。
奇怪的是,這寒冷似乎長著眼楮,能分辨善惡。
被擄來的漢民們擠在簡陋的羊皮帳篷里,十五歲的少年阿川搓著凍紅的手指,呵出一口熱氣。
他低聲問身旁的中年漢子,“周叔,你不覺得奇怪嗎?那些烏桓武士都快凍死了,咱們卻沒那麼難受。”
周叔是鐵匠,被擄來時親眼看見妻女倒在烏桓人的刀下。
他摸了摸阿川亂蓬蓬的頭發︰“孩子,這是老天開眼啊。那些十惡不赦的人,活該挨凍。”
帳篷外傳來痛苦的呻吟聲。阿川掀開一角偷看,只見看守他們的烏桓武士呼衍索正蜷縮在雪地里發抖。這個曾經單手就能提起一個成年漢子的壯漢,此刻臉色鐵青,嘴唇發紫,連腰刀都握不住了。
呼衍索發現阿川的目光,凶惡地呵斥道︰“看什麼看!小畜生!”
他想走過來教訓阿川一番,卻踉蹌著摔倒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不遠處幾個烏桓孩童。他們雖然也冷得搓手跺腳,但還能跑來跑去堆雪人。有個小女孩甚至好奇地湊近阿川的帳篷,被她的母親慌張地拽走了。
夜幕降臨後,阿川悄悄摸到其他漢民俘虜的帳篷。他驚訝地發現,所有參與過劫掠的烏桓看守都凍得失去行動能力,而一些老人和孩子只是普通程度的寒冷。
阿川的眼楮在黑暗中發亮,他很快意識到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好機會。
三十多個漢民俘虜聚在一起商議。
周叔用從鐵匠鋪偷來的鐵片磨斷了眾人腳上的繩索。
被擄來的漁夫老趙熟悉地形︰“往南二十里就是渾河,河面結冰了,過了河就是漢軍巡邏的範圍。”
三更時分,風雪更大了。
阿川打頭陣,踩著齊膝的積雪摸向營地邊緣。他的破棉襖根本不御寒,但奇怪的是,刺骨的寒風拂過身體時,竟變得溫和起來,像是有人用手護住了他。
“快!跟我來!”阿川低聲招呼,身後跟著一串黑影。有個婦人抱著嬰兒,嬰兒出奇地安靜,仿佛知道這是在逃命。
突然,前方傳來一聲嘶啞的吼叫。
呼衍索不知怎麼掙扎著爬起來了,他堵在必經之路上,“想跑?老子就算凍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阿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呼衍索雖然動作遲緩,但對付手無寸鐵的逃亡者綽綽有余。
千鈞一發之際,阿川瞥見旁邊堆著的陶罐,那是烏桓人裝馬奶酒的容器,現在凍成了冰疙瘩。
“大家散開!”阿川抱起一個凍實的陶罐,用盡全力砸向呼衍索。陶罐在武士頭上炸開,冰碴四濺。呼衍索慘叫一聲,踉蹌著後退幾步,但很快又舉起了刀。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藍光從林間亮起。
風雪突然變得猛烈,呼衍索的刀身上瞬間爬滿冰霜。他驚恐地瞪大眼楮,看著自己的手臂從指尖開始結冰,冰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肩膀蔓延。
“不……不要!”
呼衍索的求饒聲戛然而止,他變成了一尊冰雕,保持著舉刀欲劈的可怖姿勢。
阿川和逃亡者們呆立在原地。藍光中,隱約可見一個騎著白狼的身影。那身影沒有靠近,只是抬手向南指了指,然後消散在風雪中。
“是……是那位女神!”抱著嬰兒的婦人突然跪下,淚流滿面。
阿川感覺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清楚地知道,這是神明在庇護他們。
“快走!趁其他烏桓人發現之前!”他扶起婦人,帶著眾人繼續向南奔去。
奇怪的是,逃亡的路上風雪似乎為他們讓路。阿川的腳踩在雪地上,不再感到刺骨的寒冷,反而有種被保護的安全感。回頭看,三十多個漢民臉上都帶著相似的困惑與喜悅。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朝著記憶中漢地的方向跑去,身後柳城王庭的燈火越來越遠,最終被漫天風雪徹底吞沒。
……
寒風依舊肆虐著烏桓的王庭,冰雪覆蓋的帳篷外,幾名武士艱難地踩著積雪,來到蹋頓的大帳前。
他們掀開厚重的毛皮門簾,冷風夾雜著雪粒灌入,蹋頓皺了皺眉,裹緊了身上的狼皮大氅。
“大人,那些漢民……逃了。”一名武士低著頭,聲音里帶著不安。
蹋頓沉默片刻,緩緩呼出一口白氣,眼神深沉。
“跑了就跑了吧。”他最終說道,語氣出奇地平靜。
武士們面面相覷,本以為會迎來一頓怒斥,沒想到蹋頓竟如此淡然。
一名下屬忍不住問道︰“可是,大人,那些俘虜可是我們搶來的勞力,沒了他們,誰來干活?”
蹋頓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帳外白茫茫的雪地。
“冬神不希望看到他們被奴役,既然神罰降臨,我們若再強留他們,只會招來更大的災禍。”
“放走幾個俘虜算什麼?真正的問題,是這該死的天氣!”武士們沉默下來。
是啊,自從冬之女神降下懲罰,整個部落都陷入了極寒之中。那些曾經凶悍的武士們,如今連走出帳篷都困難,更別提騎馬打仗了。
而牛羊在嚴寒中不斷凍死,再這樣下去,整個部落都將面臨饑荒。
一名年長的武士憂心忡忡地說道︰“大人,這樣下去,我們的牲畜撐不了多久……”
蹋頓的眼神陰沉下來。
他低聲道︰“這才是真正的大禍。如果天氣一直這麼冷,牛羊死絕,我們拿什麼過冬?數萬部民吃什麼?到時候,恐慌蔓延,部族內亂,才是滅頂之災。”
帳內一片死寂,只有爐火偶爾發出輕微的 啪聲。
一名武士試圖安慰道︰“大人,至少現在沒有外敵入侵……”
蹋頓疲憊地揮了揮手,“但願如此吧。”
但願天氣這麼冷,中原諸侯是不會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