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燃了一整天，直到月上中天才漸漸平息，殘余的袁軍被徹底剿滅，士兵們清掃戰場，巡邏護衛，一點點驅散著城中的混亂。
袁府內宅，昔日繁華的庭院此刻寂靜無聲，眾女眷被作為俘虜暫時安置在此處。
劉夫人望著窗外搖曳的火光，心中一片茫然。曾幾何時，她是袁府高高在上的主母，丈夫是雄踞河北的霸主，兒子們是人人敬畏的公子。
可如今前路未卜，她不知道等待自己和這些女眷的會是什麼。
“母親，喝口熱茶吧。”
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劉夫人抬頭，看到二兒媳甄宓正捧著一盞熱茶遞到她面前。
甄宓面容清麗，雖身處險境，卻仍保持著端莊的儀態，眼神中透著沉靜與堅韌。
可這般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在城破之後，最是讓人擔心。是生？是死？是被發賣為奴？還是淪為他人玩物？無人知曉。
劉夫人接過茶盞，苦澀一笑︰“宓兒，你不怕嗎？”
甄宓輕輕搖頭︰“怕也無用，不如靜待天命。”
劉夫人看著她，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甄宓出身中山甄氏，自幼知書達理，嫁入袁家後更是孝順公婆，善待下人，從未因自己的美貌和家世而驕矜。如今袁氏敗落，她本可以怨恨，可以絕望，卻仍不忘照顧婆婆，安撫眾人。無愧于真正的大家閨秀。
內室一角，袁尚的幾名妾室正低聲啜泣，其中一名年輕女子更是哭得梨花帶雨，顫抖著從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我……我寧願死，也不要受辱！”
眾人見狀，紛紛驚呼。劉夫人也猛地站起身，卻因腿軟險些跌倒。
甄宓眼疾手快扶住她，隨即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一把奪過瓷瓶，柔聲道︰“妹妹，何至于此？”
那女子淚眼婆娑︰“夫人，我們已是階下囚，若敵軍闖入，我們……我們……”
甄宓握住她的手，聲音堅定︰“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無論發生什麼，活下去才有希望。”說罷，她從腰間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塞到女子手中︰“若真到萬不得已……這匕首或許能護你周全，用它自保，而不是自盡。”
那女子怔怔地看著匕首，又抬頭看向甄宓，眼中的絕望漸漸被一絲勇氣取代。其他妾室也圍了過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情緒稍稍平復。
連劉夫人也停下了嘆息，望著這個臨危不亂的兒媳，眼中多了幾分復雜的暖意。
……
夜色漸深，袁府內宅的女眷們或坐或立，低聲交談。
忽然，外間傳來整齊的腳步聲，緊接著，侍衛高聲通傳︰“主君到！”
眾人心頭一緊，紛紛跪伏在地，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門簾掀起，一道修長的身影邁步而入。
王鏡身披輕甲，外罩一件素色披風，步履從容地走進內室。這就是攻破鄴城、覆滅袁氏之人。所有人都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王鏡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掠過，忽然停在了最前排的一名少女身上。
即使跪伏在地，即使衣衫簡素，那少女的身姿依舊如出水芙蓉般清麗脫俗。王鏡微微挑眉，心中暗嘆︰好一個絕色佳人。
那少女察覺到目光，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眉如遠山，眸若秋水，膚若凝脂，唇若點朱。
雖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已出落得風華絕代，一顰一動皆如畫中仙。
王鏡不禁多看了兩眼。
“你是何人?”
少女不卑不亢，行禮道︰“妾乃袁熙之妻甄氏，拜見丞相大人。”
王鏡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
甄宓會意，側身引薦道︰“這位是家姑劉夫人，乃袁公正室。”
劉夫人勉強穩住心神，向王鏡行了一禮。
甄宓又指向身後幾位年輕女子︰“這幾位是袁尚公子的妻妾，周氏、李氏、吳氏。”
被點到的女子們戰戰兢兢地行禮，頭都不敢抬。
最後，甄宓輕聲道︰“府中其余女眷，或為侍妾，或為婢女，皆在此處，听候大人發落。”
甄宓。
王鏡恍然，原來她就是那個名動河北的美人，“江南有二喬，河北甄宓俏”的主角，歷史上的文昭甄皇後。
王鏡不由感慨。如此美貌，若在太平盛世，必是萬人追捧的貴女；可在這亂世，空有姿色卻無自保之力，反倒成了催命符。
一旦失去家族的庇護，這樣的美人，要麼淪為權貴的玩物，要麼死于紅顏薄命。
還不如生得丑陋令人厭惡，至少能保住性命。
想到這里，王鏡對甄宓的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起來吧，不必多禮。”
甄宓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王鏡會如此溫和，但還是恭敬道︰“謝大人……”
王鏡環視眾人，“諸位也請起。”
女眷們聞言起身，垂首立在原地，姿態恭謹。
劉夫人站在最前，強壓下心中的忐忑，問道︰“斗膽問丞相大人……要如何處置我等婦孺?”
她面上恭敬，心中卻已翻涌無數念頭。
亂世之中，勝者為王。
她們這些敗軍之將的家眷，不過是戰利品罷了。
即便王鏡不縱容士兵凌辱她們，但若要將她們隨意賞賜給有功將領，她們又能如何反抗？
尤其是那些妾室，身份低微，向來妾通買賣，若被賜給多人……恐怕連活命都難。
她不敢抬頭，只等著王鏡的宣判。
王鏡看著劉夫人緊繃的姿態，又掃了一眼她身後那些面色蒼白、眼中含淚的女眷，心中了然。
“夫人不必惶恐。”
“你們的兒子、丈夫雖與我為敵，但禍不及家眷，這是我軍鐵律……何況我軍向來嚴禁淫掠婦女，這點，你們盡可放心。”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清越溫和︰“我已讓人收拾出西跨院，那里有二十余間淨室，每處都有女兵把守，往後你們便先住在此處。”
“每日三餐會由廚下按時送來，換季的衣物和常用藥材也已備好，若是有不適，隨時能請醫官來看。”
“你們身上的首飾、貼身之物，都是私產，誰也不會動。不必捆綁，不必跪拜，在這里，你們只需像尋常人一樣生活，不會再受到驚嚇。”
這番話讓女眷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王鏡卻像是沒看見她們的驚愕，繼續道︰“我會派人查驗名冊，你們之中，有想留在城中的，或是想投奔遠方親屬的，盡可告訴我。”
“若想留城，府中會設女紅坊和文書處，你們可憑手藝或筆墨換些月錢，衣食自足；若要投親，我會贈與金帛糧米作為路費，並派護衛一路護送，確保平安抵達。”
她看向眾人，目光坦蕩，“還有一事，便是我絕不會用你們當作要挾敵軍的籌碼。”
話音落下，內室一片寂靜。
片刻後，不知是誰先低聲啜泣，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女眷掩面而泣。
是慶幸，是感激，更是劫後余生的釋然。
她們本以為，城破之後，等待她們的將是生不如死的命運。卻沒想到，王鏡竟真的將她們當人看待，不僅不折辱，還給她們選擇的權利。
劉夫人眼眶微紅，深深一禮︰“丞相仁慈，妾身……感激不盡。”
甄宓站在一旁，眸光盈盈，唇角微揚，向王鏡鄭重行禮︰“丞相大恩，甄宓沒齒難忘。”
王鏡看向她，笑著扶住她的手臂，“夫人言重。”
指尖相觸的剎那，甄宓抬起頭，正對上王鏡含笑的目光，不由得也彎了彎眼。
這一笑，便如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瞬間漾開萬千風華。眉頭愁緒盡數散去，眼中盛著燭光，如同暗夜明珠，連鬢邊的珍珠都仿佛失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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